祁拓冷声道:“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原来你恨我。”岳安世说,“毕竟那三千孩子都算是你的兄弟姐妹。”
祁拓牙关咬的咯咯作响,“就算那三千婴儿与我无关,你这样的人也杀之无憾!”
“这也无妨。”岳安世笑道,“你将来终究是会跟着我走的。”
他凌空一拽,骨链一端哗啦啦飞绕到了他的腕上。
岳安世看着祁拓一笑,他指甲狠狠刮过骨链表面,令人难以忍受的刮擦声中,婴儿的哭声一声高过一声,如尖锥般穿透了人的耳膜。
祁拓捂住了耳朵,面上血色瞬间褪去,痛苦的跪倒在了天门前。
岳安世凤眸眼尾高高挑起,唇角弯起一弧笑意,转向舒迢灯道:“灯灯,好久不见。连师尊也忘了问么?”
“你不是我师尊。”凉意从舒迢灯心底升起,她觉得自己仿佛在那嘲弄的目光下无处遁形。
“说什么傻话。”岳安世负手而立,“教你的虽然不是仙法,但灵魔二气转化之法,不是更有用吗?”
“就是你帮云氾隐藏魔修身份的那个办法?”
“不一样。”岳安世口吻轻快,“你比他更珍贵。”
“‘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天生灵魔二气,阴阳互化,水乳交融,密不可分。魔气可化为灵气,正如灵气也可化为魔气。只是这种转化原来只能在天地无穷尽的轮回中完成。”
“可是你不一样。灯灯。你吸入药物改变了身体机制,在灵气蕴藉之地辅以修炼魔修功法。天地轮回平衡就在你身上。”
舒迢灯瞳孔蓦然放大,“药物……什么药物?”
“你在浮山山顶给我熬了两年的药,不记得了么?”
她遽然后退一步,喃喃说:“原来你从那时候,就在……”
舒迢灯摇头看着他,“你为什么要骗我?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不想修魔道啊……”
岳安世垂眸一笑,“灯灯,等待祁拓飞升需要很长时间。天道的孤独,我想让你来陪着我。两百年……我已经一个人太久了。”
“百年间我试了无数次,只有你把灵魔二气转化融于一身……灯灯,你对我来说,甚至比祁拓还要重要。在南血海那种魔气氤氲之地,只有你能帮天道之子顺利修炼。”
舒迢灯死死咬住下唇,她一步步后退,直至撞进了宁双城坚实的怀里。
他伸出一只手揽住了她,岳安世的目光蓦然一变。
岳安世披散的黑发在湿润的云流里缠结,凤眸细细的吊起,整个世界在他眼里好似都已欹斜变形,他的神情是那么诡异,舒迢灯觉得自己像是他眼睛里的一根刺。
腾腾的黑雾从岳安世身后冒出,他身上渡劫仙尊那种纯净的灵气陡然一转,整个人好似一座深不见底的魔渊,令人看一眼都觉得如履薄冰。
“魔修,”舒迢灯低声说,“渡劫魔修。”
“不是,”宁双城修正了她的话,“他是大乘期。”
大乘期!
灵光在舒迢灯脑海里忽然一闪,她觉得自己想明白了一切,“你是闵无珠的那个恶魄。”
“他连分魂都告诉你了?”岳安世烈焰一般的红衣飘展,墨发与浓云仿佛一色,他微微一笑,“但说我是恶魄可不太道德。”
“与你所见恰巧相反,”岳安世神色冷峻睥睨,“德如山岳,安世其人。我的名字是分魂前起的,我是善魂,他才是恶魄。”
“既然他已经把大体给你讲过了,我不妨再补充一下。”岳安世笑道,“闵无珠分魂前夕,已对自己厌恶至极。他选择把自己的名字给了魂魄中最恶的那一部分,而给了善魂一个新名字——岳安世。”
“他消除了自己恶魄的记忆,对外放出自己陨落的消息,好让我来取而代之。但是世人对我这个来历不明的大乘仙尊充满了敌意,因此当恶魄以魔修身份出现时,我被推出去与他决一死战,就是为了让我们鹬蚌相争,两败俱伤,无论剩下了谁,都可以任人处置。”
岳安世魔气鼓荡着宽袖,他勾唇一笑道:“因此我告诉了恶魄分魂之事的原委,恶魄帮我了结了那些人的性命。”
“到我这儿来吧,灯灯。”岳安世向她伸出了手,刹那间狂风自舒迢灯背后向岳安世刮去,“你知道我本质是好的。”
随着他的动作,舒迢灯突然觉得识海剧震。她想起来,岳安世是乐修宗师魂魄的一部分,那乐修宗师已经修炼至“大音希声”的境界,这是无形的精神攻击!
她额角青筋突突跳动,艰难开口道:“我不去,你……好个屁!”
岳安世面上笑意骤然褪去,在这一松神的瞬间,舒迢灯接上说:“我管你善魂恶魄!闵无珠跟我说过,你们早在雎漳之渊里就融合了!”
“你连他的话都信,为什么不相信为师说的?”岳安世面色冷冽,“他是恶魄!自然会强调这个。”
然而舒迢灯嘲讽的笑了笑,“你的所作所为,实在不值得我相信。”
“不要逼我用这个。”岳安世手垂下说,“这办法会重创你的神魂,非到万不得已,我不想用。灯灯,说话礼貌一点,乖乖过来。”
舒迢灯干脆利落的说:“你做梦呢。”
岳安世手心一紧,脸上浮现出了怜悯之色。
与此同时,召霜雪蓦然在鞘中震动起来,舒迢灯低头看去,她剑上那道血红锁链径自向外生长,已经攀上了她纤细的手腕。
那东西好似是长在神魂上,痛苦似万蚁噬骨,舒迢灯扼紧了自己的咽喉,如同潮水的窒息从四面八方将她淹没至顶。
舒迢灯浑身骨头像是要被根根抽走,她双眸失神,向地上瘫软过去。
宁双城将她拎起来,厉声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锁了剑魂。”岳安世平静的说,“她是个剑修。若是能将她的神魂和召霜雪剑魂融合在一起,她会乖乖听话的。”
人有人魂,器有器魂,若是她的魂魄与器魂混杂在了一起,那她到底是个人,还是一柄剑?
宁双城夺过舒迢灯手里的召霜雪,灵力在双手凝聚,竟是要生生将仙剑掰断!
他的办法很简单,能解开召霜雪上的锁链自然最好,但现在解不开,舒迢灯损失了本命剑,总比她自己变成本命剑要好的多。
岳安世神色蓦然一凛,黑雾在他指间绞成绳索,携万钧之力向宁双城击来!
宁双城一手将舒迢灯在怀里揽紧,侧身拔剑,向那黑雾凌空斩去。
黑雾触剑即散,飘散在空中丝丝缕缕的黑烟重新凝聚,缠绕住了断春风剑身,紧接着蓦地向后一拽!
岳安世修习的大多是与魂魄有关的邪术,他这一拽,竟似要把断春风剑魂从剑中生生拔出。
只见他从容笑道:“你的剑是好剑,我向来有收集魂魄的习惯,不如它今日便归我了吧。”
鲜血从宁双城唇间溢出,他手指攥剑攥的发白,伸出两指一弹剑身,断春风铮铮剑鸣响彻层云。
仙剑嗡鸣不止,周身荡漾而出的灵气凝结成形,幻化出宝剑形状,被黑雾拖拽而去,断春风锵然一声,完好无损收回鞘中。
岳安世眉头不悦凝起,他翻转手掌,一柄宝剑自虚空抽出,剑身当中一条红色血线,其上“宿孽”两字泛着荧荧光芒。
流云不安的涌动,无双剑意带着大乘宗师之怒劈面而来!
断春风剑势已经催发到了极致,下一刻一阵鸣泉般箫声自云端传来,无形的乐声将魔气一阻,闵无珠倏忽近前,箫声在当空与宿孽剑相撞,瞬间激开大片雾气!
他将九节箫收在身侧,轻笑一声道:“真是的,竟然对小辈拔剑。”
随着那雾气的垮塌,舒迢灯蓦然觉得识海一清,一口热血从喉间奔出,她呛咳了两声,白着脸勉勉强强站直了身子。
舒迢灯抓紧宁双城衣襟,声音有些虚弱,“闵无珠?”
闵无珠略一点头,“看来还活着。”
岳安世反手一收,宿孽剑又消失在了虚空之中,他冷眼看着闵无珠道:“我跟你两不相干,你来做什么?”
闵无珠笑声旷达,“怎么这么说?我好歹也是跟你在雎漳之渊相对而坐一百年。”
岳安世不耐烦道:“废话少说。”
闵无珠不知是认真还是开玩笑,手里玩着箫上飘穗道:“我怕你犯错,来日再后悔。”
黑雾在岳安世身侧绕起,万顷云海之中,他的目光好似俯视众生,“事已至此,不可能回头了。”
说时迟那时快,舒迢灯脚下一方云端突然冒出丝丝黑烟,一股巨力从岳安世方向扑来,直直的扯她过去!
闵无珠宽袖一伸,九节箫在半路把舒迢灯勾进了自己怀里,他低头耳语道:“时间不多了,知道我以前为什么要讲给你闵无珠的事吗?”
舒迢灯惊惧的看着他,“为什么?”
“岳安世终有一天会把你带走,”闵无珠一手还在与岳安世的魔气抗衡,他声音有些急促,“他太孤独了。你要陪着他,至少也要懂他一点才好。”
舒迢灯心中剧震,闵无珠那张纯白的面具仿佛掩盖着万古孤寂的深山,声音飘忽无奈如将逝的清风。
“你为什么不陪他?”
闵无珠手上加了力气,狂掀而起的云海在他身后荡开,他笑的有些凄凉,“他已经不需要我了。”
舒迢灯还没来得及说话,闵无珠在她背后猛推了一把,向宁双城厉声道:“赶紧带着你夫人走!我只能拖住他两个时辰!”
宁双城深深看了他一眼,一手抱着舒迢灯,另一手扯过来祁拓,脚踏断春风,向九重云霄下直冲而去!
【作者题外话】:“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出自《道德经·第四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