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梅花是两人的定情信物，上一世皇上正是在赏梅时想到了还在冷宫的柳如烟。
派小太监去打听后才知道她受了刁难苦楚，立马就赶去英雄救美。
靠着怜悯与愧疚柳如烟翻了身，重新成了荣妃娘娘。
可她在重获盛宠后，没有忘记报复欺辱她的嘉妃，却忘了为我寻来太医。
我彻底瘸了条腿后，她也只是表面关心几句：“胭脂，你为本宫受苦了。”
想起曾经对她死心塌地的蠢样子，我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今日柳婉兮早早在梅园守着翩然起舞，把皇上迷得心猿意马。
见我不愿多说，柳婉兮也不深究，随手拔下枚华贵的金镶玉步摇赐给我。
“好好为本宫办事，少不了你的好处。”
我诚惶诚恐接过来那半套宅邸，人美心善还出手大方。
跟着柳如烟三天饿九顿还担心小命难保，到底谁才是恶毒女配？
等我回去时，柳如烟已经被折腾没了半条命，呻吟声飘在幽暗宫殿里如鬼魅一般。
本想放任她自生自灭，可怕她就这么轻易死了。
端着碗苦药站在她面前，语气淡漠：“娘娘，该吃药了。”
她此时烧得已经浑身滚烫眼神涣散，双腿蜷缩疼得流泪痛呼。
虽然已经半死不活，可脾气确实一点不减，打翻我手里的汤药。
我的手上顿时被烫出来个血泡，痛得几乎倒吸一口凉气。
她还恨极了般骂道：“主子受辱就是奴才无能，去外面跪着认错。”
弱者发怒，只会发泄给更弱者。
我挑了挑眉：“奴婢遵命，可这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好药，娘娘既然撒了就自己珍重身子。”
说罢我就转身离开，回了暖和的偏房安然入睡。
柳如烟昏死过去的事还是传到了皇上耳朵里，许她出了冷宫。
5
柳如烟的绿头牌虽然已经挂上，可皇上只让她好好调养身子。
她面容狠戾盯着镜子，忽然对着我扇过来一耳光：“废物，本宫要你有何用？”
冷宫里待了半年，不仅脏活累活都得亲力亲为，吃穿都是糠咽菜粗布衣。
她最为得意的容貌已经减损了大半，枯黄干瘦好像老了十岁。
尖锐的护甲刮着我红肿的脸颊，喃喃自语道：“年轻真好啊。”
我惶恐万分磕头连连：“娘娘莫急，奴婢知道一种秘药，可以使女子容貌如初。”
她眼里惊喜难掩，连忙把我扶起来语气亲切：“好胭脂，本宫错怪你了。”
为了避免她生疑惑，我装出有难处的样子，勉强答应下来。
马上就是端午宫宴，自打上次以后柳如烟便再也没有获得召幸。
她自然攒着一股劲要艳压四方，在我的蛊惑下，她学起来掌上舞想要邀宠。
收回思绪，她正对着镜子沾沾自喜：“这秘药真有奇效，才几日本宫就如少女时娇艳动人。”
我嘴上恭维了她几句，心里越发期待看她的好戏。
凉风习习，荷香萦萦，从湖畔缓缓划来条小船，衣着清凉的女子起舞，一肌一容尽态极妍。
皇上摩挲着酒杯移不开眼，连嫔妃们都露出警惕神色，唯有婉贵人与我笑得真心实意。
等到丝竹声罢，戴着面纱的柳如烟这才盈盈拜下。
“景美人也美，摘下面纱让朕看看。”
随着面纱缓缓落下，皇上目光却是一怔，甚至隐隐失望之色。
可下一瞬，皇上就悠悠开口：“跳得很好，今晚朕去你宫里，赐座吧。”
柳如烟这才兴奋谢恩，但却忽视了那语气中的失望。
皇上眼里，柳如烟最珍贵的就是天真单纯，不屑争宠。
所以即使她爱闹脾气，爱摆冷脸，在皇上心里她都是特别的那个。
可如今她的形象已经大打折扣，和献媚逢迎的庸脂俗粉没有两样。
本就与她不交好的嫔妃们纷纷讽刺道。
“荣妃进趟冷宫怎么还成舞姬了，真是有本事。”
“柳家自诩清流文臣，娘娘这些狐媚手段又从哪里学来的。”
受尽屈辱的柳如烟通红双眼却辩解不出什么，却暗暗把我的身上掐的青紫。
与前世相反，柳婉兮却靠着七步成诗博得美名。
座上的皇上眼里闪过真切惊艳：“朕竟然不知婉贵人还有如此才情。”
一旁的柳如烟嫉妒得绞紧了帕子，好在皇帝安抚让她早些准备接驾。
延禧宫里香薰袅袅，柳婉兮倚在烛火下捧着书看。
她是画舫舞姬所生，从小就和下人一样干着脏活累活，还要时时受柳如烟的奚落欺辱。
我不知道她如何从庶女成了宠妃，想必一路也吃了不少苦头。
或许境遇相似，我怜惜起来眼前的倔强女子。
七岁时家乡遭了水灾，全家老小一路流亡逃难到京城。
姐姐又因为生了重病抓不起药，为了全家不被饿死，我这才进了宫为奴为婢。
从任人欺凌的小丫鬟，到拼命攒钱想要替自己挣一个好前程。
我们都不是柳如烟那样的天之骄女，家室情爱荣宠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
只能靠自己，打碎牙掺着血往肚子里咽向上爬。
榻上的柳婉兮轻叹一口气：“都是苦命人，夜深了，荣妃寻不着你会起疑心，快回去吧。”
我点点头将新配好的息肌丸揣好，风一般赶回了咸福宫。
柳如烟脸上还带着娇艳欲滴的羞涩：“你办了好差事，本宫该如何嘉奖你呢？”
我边替她抹药边战战兢兢回道：“奴婢不敢。”
听到这里她神情缓和了些：“能伺候本宫，也是你的福气。”
对身边人这么抠抠搜搜，谁稀罕给你这种主子卖命？
忽然她秀眉轻蹙：“不知为何，总觉得皇上对本宫不如从前特别了，若是有个孩子”
我不动声色屏住气息，丝丝麝香飘过，却被缭绕花香掩饰。
6
柳如烟又获了专房专宠，甚至还掌了协领六宫之权。
谁人都知皇后肺痨难治，只剩这几日的光景了，荣妃就是最有可能登上后位的。
请安时，唯独她姗姗来迟，还特意穿着正红蜀绣招摇过市，发簪上别着金光闪闪的九尾凤钗。
面色苍白的皇后气得重重咳嗽了好几声：“荣妃，你僭越了。”
看无人敢呛声，她敷衍行罢礼后就入了座：“娘娘缠绵病榻，嫔妾不过是想冲冲喜罢了。”
皇后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指着她哆哆嗦嗦道：“你是仗着皇上疼爱连本宫都不放在眼里？”
柳如烟这几天听了我的撺掇，正是记恨不平时：“要不是老将军当年逼迫，今日坐在凤位上的人是谁还未可知呢。”
皇后已经被气得捂着心口，宫女匆忙把她扶入内室叫太医。
我立马跪倒在地，言辞恳切：“娘娘失言，还请皇后恕罪。”
可她现在正是尝到权利的甜头，斜眼瞪了我一眼：“你也敢教本宫做事，拖出去五十大板。”
那五十板子下去我不死也没了半条命，我心里对她的恨意更甚。
就在此时，一道威严的男声呵斥：“住手！”
柳如烟哭得梨花带雨，非说自己是受人挑唆才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忽然急着指向我栽赃：“是她，都是这个贱婢说本宫能登上后位，要在众人前立威。”
可任凭她如何又哭又叫，皇上依旧横眉冷眼：“刚刚发生什么朕都看在眼里。”
方才我因为顶撞她还差点挨了板子，柳如烟现在才真是百口莫辩。
虽说皇上对这个发妻没多宠爱，可心里还是敬重有加的，听到这里脸色又黑了几分。
正宫娘娘被妃子气死，光是劝谏的奏折都能把养心殿淹了。
“婉贵人晋为婉妃，即日起代皇后协领六宫。荣妃，以下犯上谋害皇嗣，贬为贵人。”
皇上又看向刚刚跪在一旁的我，有些赞许吩咐道：“你倒是懂规矩识大体，赏。”
我连忙磕头谢恩，心里盘算着皇上大手一挥能给我多少银子。
眼看才失去了一切，柳如烟哭得撕心裂肺跪在皇上面前：“皇上，你不能这样对仪儿。”
皇上眼底却全是失望与怀念：“你早就不是从前的仪儿了，如今朕都快不认识你了。”
可到底是爱了多年的女人，看她哭得越来越撕心裂肺。
皇上还是心软了，闭上眼吩咐道：“回去吧，朕累了。”
7
柳如烟失魂落魄斜倚在贵妃榻上，像被抽干了浑身力气。
听见门开，她这才抬眼瞥了我眼：“你怎么回来了？”
废话，我还没亲眼看着你遭报应受折磨呢。
继续换上逆来顺受的样子替她揉着双膝：“奴婢跟了娘娘，就不会走。”
她安慰般拍了拍我的手，眼里流连算计：“只要皇上还念着从前的情谊，本宫就有翻身的一天。”
可柳如烟还没有等来复宠就出了事。
柳如烟的嫡亲弟弟在国丧期间狎妓玩乐，还闹得人尽皆知。
柳如烟听罢一刻都坐不住，就要去求皇上开恩赦免徐盛。
养心殿外的侍卫劝她回去，可她却什么都顾不得就直直冲进去。
皇帝正与诸位大臣议事，可柳如烟扑过去就哭喊道。
“皇上，尧儿年幼不懂事，您是他的亲姐夫，不能被小人挑拨不顾亲情啊。”
几位大人面色都露不悦，皇上被她弄得也是下不来台：“后宫不得干政，朕晚些去看你。”
可柳如烟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跪在那里如市井泼妇一般只诉苦卖惨。
就在僵持之时，首领太监又来通传婉妃求见，本就在气头上的皇上眼底划过狠戾。
“柳家倒是养了好女儿，一个两个，是要逼宫吗！让她进来！”
我与柳婉兮不动声色对视一眼，她跪下却温言细语。
“皇上，尧儿的事臣妾也听到了，还请皇上以礼法为重，不必徇私。”
高下立见，皇上一把推开还在胡搅蛮缠的柳如烟：“你与婉儿是亲姐妹，可却处处都比不上她！”
说罢就上前心疼地扶起柳婉兮：“外头这么热，你怀着身孕本就辛苦，以后朕日日去看你。”
柳如烟还未从悲伤里缓过来，就看见心上人搂着庶妹温言细语，一时承受不住打击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也被诊出怀胎三月。
她仗着怀有皇嗣又求了许久：“难道要让臣妾的孩子一出生就没了亲舅舅吗？”
最终耐不住她的苦苦痴缠，皇上还是顶着前朝的压力，饶了徐盛的死罪。
可我在一旁看得真切，皇上对她最后的情分都已经消失，余下的只有浓浓厌倦。
四下无人，她倒了安胎药得意洋洋：“皇上还是心疼本宫，这假孕的法子不错，解了本宫的燃眉之急。”
说着她毒蛇般的眼神就盯上我威胁道：“此事要是传出去，本宫会要你全家陪葬。”
我心里泛起浓浓恨意，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恶毒下作的女人！
8
中秋家宴上，婉贵妃坐在皇上身侧受着皇亲妃嫔的祝贺。
坐在案下的柳如烟几乎咬碎了银牙，瞪了我一眼后将杯中的桂花酿饮尽。
我装作没有看见，谁让现在她也只能对着我无能狂怒。
不过片刻，她就捂着肚子开始喊痛，身下还流出来一团污血。
装出来惊慌失措的样子喊叫：“皇上，有人害了臣妾的孩子。”
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今日的家宴都是婉贵妃安排。
从前把她放在心尖上的皇上，却先温声安抚起婉贵妃：“朕会查清楚，不必害怕。”
真的感受到了冷落委屈，柳如烟哭得都更情真意切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我就先一步跪下：“启禀皇上，荣娘娘并无身孕。”
此言一出，还在哭哭啼啼的柳如烟大惊失色。
“你个贱婢在胡说什么，是受了谁的指使污蔑本宫！”
但皇上依旧是淡然的样子，无视她的哀求哭喊：“一切等太医诊断过再说。”
我沉默跪在一侧，柳如烟看向我的眼神已经不止用渗人可以形容。
可片刻之后她就恢复了镇定，对着我露出讥讽的笑，犹如索命的厉鬼那样。
我明白，今日让柳如烟毫发无损出去，明日全家老小都要尸首异处。
一炷香后，负责柳如烟这一胎的沈老太医终于到了。
这是柳家早早安插在太医院的人，天衣无缝计划着这场假孕局，即便是事情败露也有应对之策。
可在沈太医身后，还跟着个年轻太医。
不出我所料，沈太医诊断一番后，便咬定是那碗掺了红花的桂花酿害得柳如烟小产。
眼看着事情已成定局，柳婉兮眯着眼看我如将死之人。
皇上盯着我语气不善：“污蔑主子是大罪，把她打入天牢。”
我深呼一口气，不慌不忙道：“娘娘为救国舅出来才铤而走险假孕争宠，求皇上明察。”
联想起那件事情，皇上的猜疑多了几分，指着那个年轻太医：“你去瞧瞧。”
自以为逃过一劫的柳如烟哪里敢伸出手，只能跪在地上哭喊着什么冤枉。
但她心里有鬼的样子已经昭然若揭，皇上连辩解都不愿再听。
不仅当时就下了旨意将徐盛秋后问斩，还将她打入冷宫永不相见。
自知再没有翻身机会的柳如烟，瘫软在地上又哭又笑起来。
我冷眼看着她的惨状，用别人的亲人做筹码威胁，也终于尝到了生离死别的痛苦。
我因为她的牵连进了慎刑司中，好在有婉贵妃打点，没受什么罪。
看着家里的书信，我心里又惊又喜。
姐姐的病已经好了很多，是宫里的御医给她治好的。
再过几日，贵妃就答应给我一大笔银子送我出宫。
可在那之前，我还应该见一见柳婉兮。
冷宫依旧是那样的幽暗阴冷，柳如烟却穿戴整齐似乎等着我的到来。
她端坐高台，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看我如卑贱蝼蚁一般。
我正视她的双眸，没了从前的谨小慎微：“娘娘，别来无恙？”
看我沉默不语，她冷笑一声：“一个贱婢，还想看本宫的笑话？”
我并不反驳，只是神色悠闲道：“不只是我，满京城都在看柳家的笑话呢。”
她这才感受到惧怕，竭力使自己镇定下来道：“你在胡说什么？”
我欣赏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道，告诉了她柳家如何被抄家流放。
本来还勉力维持镇定的柳如烟彻底乱了分寸。
边说着怎么可能边向外跑去，可却被守门的侍卫无情拦下。
她在雨里的身影崩溃而狼狈，跪倒在门前痛哭一下接一下拍打着门。
我缓缓走去，俯身在她耳边道：“娘娘猜猜，您与家里往来的书信是谁找给皇上的呢？”
她忽然抬眼，盯着我一字一句道：“你不怕我杀了你的家人？”
她仗着捏着我全家性命，从来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毕竟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卑贱宫女，哪里斗得过世代簪缨的柳家呢？
可不是事事都如她所愿。
9
柳如烟死得潦草，风光无限的宠妃就这样死在一个婢女的手里。
我亲手用簪子插进她的喉咙里，鲜血四溢。
死前我告诉了她全部的真相。
我会与家人平安一生，而她却注定家破人亡。
了结了仇恨后，我离开了待了十年的紫禁城。
这里葬送了我美好的少女时期，也留给我永远挥之不去的噩梦。
柳婉兮生了对龙凤胎做了皇后，她将我们一家子送回了江南老家安享余生。
临别前，她看着我的脸若有所思：“本宫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你。”
思绪回到从前，那时我还是刚刚被卖到徐府做丫鬟。
不小心梳痛了柳如烟的头发，她就罚我大中午跪在门外自己掌嘴。
而柳婉兮也恰好因为触了她的霉头，与我一同在烈日下罚跪认错。
等柳婉兮气消以后，我们躲在小厨房里偷偷吃着剩饭咸菜。
那时她眼里泛着泪花却依旧倔强：“总有一天，我不会再让人欺负我和姨娘。”
她又问我有什么愿望，我揉了揉哭肿的眼睛：“我想姐姐的病好起来，能回到家乡去。”
她替我抹着眼泪安慰道：“会的，我会帮你的。”
再后来我就被卖出府去，兜兜转转做了宫女，那段两个惺惺相惜的小女孩，也渐渐忘记了彼此。
可兜兜转转，我们都完成了曾经的约定。
相逢一笑，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