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劫过后的大陆,万物残缺,各国为争夺资源,相互攻伐。大陆战争频起,民不聊生。
其中,大夏国南疆之地,一处山谷之内。
一个婴儿啼哭不止,躺在血泊里,声音传出很远。
他的周身,被死去的数十护卫包围着。
红日西斜,蘸血的夕阳把碧蓝的天边染了个血红。
远方震天的厮杀声依旧未断,天上急急飞过的战禽说明战斗还未结束。
战斗在继续,哭声在继续。
婴儿的哭声回荡在漫血的山谷里,随风传到了远方。
…………
“夫人!快走!”
“夫人!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夫人……”
几个丫鬟模样的人,围在一名美貌女子的身前,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她们的周身,几名侍卫持刀而立,面孔坚定无比,但隐隐间已有一丝着急闪过。
“孩子……我的孩子……”美貌女子用祈求似的目光看着几个丫鬟,“你们让我回去把孩子找来……我的孩子……”
“夫人,如今王爷正与敌将大战,难以顾得后方,您若再不离开,敌军就要到了!”
“夫人,请移驾离开!”
“夫人!”
丫鬟和侍卫们齐声劝说,他们口中的夫人却仿若没有听到一样,双目无彩地看着远方……
远方,是她与孩子失散的地方。
一名侍卫见此,于心不忍,上前道:“夫人,您先离开,待我去将世子寻回!世子他吉人自有天相,自当会无事的!”
“我等愿一同前去!”
…………
“世……世子……还……还活着……”
侍卫突破重重包围,终于找到了婴儿。婴儿的哭声还在继续,战斗已接近尾声。
天上飞过的战禽“唳——”地一声惊叫,远方天际有红芒闪烁,瞬息而至,没入了婴儿的体内。
婴儿止啼。
侍卫看到了,但他的灵气早已枯竭,身上的伤,再难以支撑他去做些什么,他唯有静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这时,一个道人从远处闪烁而来,他停在了侍卫身前,抱起了侍卫身旁的婴儿。
侍卫想要阻止,却已口不能言,只能抬手指着婴儿脖颈上挂着的一枚玉佩。
玉佩呈半月型,里面有着一行小字……
道人看了眼玉佩,用手指轻触了下婴儿的身体,叹息了一声。
“重生之体……福祸相依……唉……”
这一声叹息仿若感染了周围,周围的树止住了风的呼啸,天边的云拒绝了夕阳的红艳。
天空,有云聚起,山谷里,有雨落下。
雨落下,湮灭了远方的厮杀声,洗尽了山谷里的血……
道人踏出一步,带着婴儿离开了。
…………
十四年后,大夏国南方的一座山间小庙里。
小庙很小,长宽不足两丈,但也容得下两人横卧而睡。
庙的中间有座石像,刻的是一位端坐蒲团之上,手持浮尘的道人。道人面容慈祥,双目深邃而平静,有一种温和的气息散发出来。
石像的下面燃烧着一盘檀香,烟雾缭绕间,一股清香自然而然的飘散而出。
檀香并不普通,除去味道清香外,还能给人以静心凝神的作用。
刘勉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而点檀香正是他每日必做的功课。当然,一切的功课都是为了另外的两样功课——读书和写字。
自刘勉记事以来,他无时无刻不生活在书和笔的世界里。
春来如此,夏至如此,秋时如此,冬来亦如此。
早晨如此,午时如此,晴天如此,雨落亦如此。
这已经成为了刘勉的习惯,最后,演变成了一种本能。
事实上,一开始刘勉并不喜欢读书,哪怕师傅说过:大道之经三千卷,卷卷有天地,字字有玄机——他也不喜欢,因为还不甚理解。
后来,他喜欢上读书,因为从书中,他可以看到很多不同的世界,见到很多不同的人。
所谓人间千山万水,书中咫尺天涯——说得便是这个道理。
自从爱上看书之后,他便一直保留着对书的敬畏、依恋和遵从。
至于写字,师傅说过:字如其人。
字如其人,并非说每个人的字都长得像自己,而是指,从字里可以窥出一个人的修养和境界。这是最为重要的一点。
写字分为练字和炼字。
练字,是练其形,这是写字的最基本境界。
炼字,是炼其意,这是写字的最高境界。
笔起笔落,已是十年有余,刘勉已经从练字之境迈向了炼字之境。在同龄人中,如此天赋,实为罕见。
…………
如今正值初春三月,此刻正是五更时分。鸟儿欢鸣,朝阳撒金,正是一日中读书的最佳时候。
但是,此时刘勉的手中却不曾捧着书本,他正静静地站在小庙后面的一块空地上,眼睛明亮且认真地看着前方。
此刻,师傅也在。
刘勉的师傅号山居老人——因终日居于山中,便取了这般名字。
山居老人同往常一般,依旧穿着一身素色道袍,虽陈旧,却很干净;依旧挂着一缕似雪白的胡须,垂至胸前,微微荡开;也依旧露出一副慈善的面孔,只是再没有了往日的笑容。
山居老人眉宇微凝,眼神平静,但却颇不平静——他的眼神少了些昔日的光彩,多了些深邃,多了些不舍……
刘勉知道,这种情绪叫……惆怅。
刘勉很疑惑,从小到大,他从没见师傅身上流露出这种情绪,哪怕是一年前大雨冲坏了小庙,哪怕是几月前,那只调皮的小松鼠偷喝了他珍藏的美酒,哪怕是自己前天因读书太入神而没有做五禽戏,哪怕是……
哪怕是好多好多次,可师傅温和的目光也都不曾改变过。
可今日,师傅的情绪会何有如此之大的波动?
“徒儿,十四年了。”
便在刘勉思量间,山居老人转过了身,背对着他,缓缓开口。
他似对刘勉说,又像是喃喃自语:“十四载春去秋来,该变的变了,不变的依旧未变。十四年前,你还是襁褓裹身,现如今,也已近志学之年。”
刘勉张了张嘴:
“师傅,您……”
“徒儿,你不是一直追问你的父母在哪吗?”
“师傅……您是说……我的父母?”
“是的,你的父母。”
“他们……还在吗?”
“在。”
“……在哪?”
“大夏国,夏都。”
“夏都……”刘勉轻念一声,如点墨般的眸子顿时泛起道道涟漪,他忽然变得紧张起来。内心热血微微沸腾,脑海中更是莫名幻化出两道身影,那是许久之前,他最想见到的身影。
“师傅,我要去夏都。”
“去吧,如今……也是时候了。”
“我想再陪您几年。”
“不,现在便走吧。你此时出去,恰能占住天时地利,或许……还有人和。晚些的话,便活不过二十岁了。”
“师傅,为什么?”
“因为你是重生之体。重生之体唯有文武两相合,才能有望在二十岁之前慢慢觉醒前世记忆,只有觉醒了记忆,你的命运才会有一丝转机。文之一道,我已教授于你,至于武……武缘在夏都。”
刘勉沉默。
他很早之前便听师傅说过自己是重生之体的事,可却没想到,自己会因为是重生之体而已半身黄土。
不过终日的读书练字,已然使得他的心境远超同龄之人,听到师傅的话,他并未有任何的惶恐不安,情绪除了稍微低落之外,只是微微有些担忧,或是说有些难以理解。
“师傅,我去。”
“好,”山居老人点头,将手伸进怀里摸出了一块玉佩,递给了刘勉,“这是当年你戴在身上的,带着它一同离开。”
刘勉弯腰,双手接过玉佩。玉佩晶莹剔透,拿在手中,有一丝凉意散发出来。
里面隐约可见一个小小的“靖”字,“靖”字下方有着一行小字,小字有些模糊,难以看清。但刘勉看清了,那是他的生辰八字。
不过,他不知道“靖”字是何意。
“大夏国只有一位异姓王,叫靖王。”
“靖王……”
“他是你的父亲。”
“我的父亲……那母亲呢?”
刘勉追问,山居老人却不再回答,也没有接话,仰头看着夏都的方向叹了口气,接着说道:
“徒儿,将你写字的毛笔带上,记得日日勤加练习,不可荒废。”
“是,师傅。”
“是时候了,去吧。记住,你的今生已握在手上,你的前世,便在你的脑海里。若是寻不着的话,记得回来看看……师傅,一直都在。”
山居老人说着,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仿若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到。因为,他不知道那时候自己还在不在,也不知道那时候,自己的徒儿,还在不在……
刘勉没有再说什么,双目噙泪,双膝跪地,对着山居老人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起身离去。
风忽起,吹落了去年留下的枯叶,枯叶漂落,湮没了少年在酥松的泥土上留下的脚印。
“重生之体,福祸相依……造化啊……”
山居老人看着刘勉远去的身影,叹息一声,直直的背忽然有些驼了下来,双眼的光芒似乎也越发的黯淡了。
小庙里的檀香,依旧还有着一缕烟雾飘摇着。
一只松鼠从庙里窜出,带起一股微风。
微风拂过,散了烟雾。
烟雾没有再聚起,因为檀香已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