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婉歇了几日,身子渐渐好转。李晏每日黄昏之时来探望她,在向阳宫待一个或半个时辰便离开。沈婉婉能下床以后,李晏前来,也就是陪她吃顿饭,沈婉婉总觉得有些尴尬,宁肯他不来。
两个人相对而坐,李晏只顾着埋头干饭,连个眼神也不肯给她,沈婉婉有时瞟李晏一眼,又连忙收回了自己的视线,怕他多疑,觉得自己存了别的心思。
七日之后,沈婉婉也差不多好全了。这日黄昏后,李晏来到向阳宫,和沈婉婉说话。两人先在园子里赏菊,李晏温柔说道:“慕妃,外面风大,还是进去说吧。”
进了内殿,他们自然无需伪装了。内殿生着炉火,两人坐下,屏退了所有侍从。沈婉婉起身倒茶,说道:“陛下,这宫里的茶,还不及右相府上的。”
李晏嘴角勾起一抹冷意,笑道:“自然是比不上的,朕不过是一个摆设罢了,有什么好东西,能到朕跟前?”他的语气里,已有了愤愤不平之意。
沈婉婉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赔罪道:“臣妾失言。不过,右相府上的好茶,也不是付大人动用了什么特权,那是付大人特意包了茶园子,送给夫人的。”
李晏听罢,眼睛追着沈婉婉,说道:“右相与夫人恩爱,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你又何必跟朕特意提起?”
算了,沈婉婉只觉得,说什么都是错,还是闭嘴算了。她斟上茶,躬着身递给李晏,李晏也不起身,只是接过,啜了一小口,便放置一旁。
沈婉婉落座后,伸出手来,近着炉火取暖。她低垂着眉眼,面色微红,垂落的乌发微微扬起,一副安稳极了的光景。
过了一阵子,李晏终是开了口,低声道:“你身手不凡,帮朕做一件事可否?”
什么?沈婉婉抬起了头,没有想到,他居然会有这样的要求。
李晏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册子。沈婉婉见过,这不就是曾经在昭明殿看到的关于虞国后宫嫔妃的卷宗吗?沈婉婉不解地问道:“陛下有何吩咐,臣妾必赴汤蹈火!”
李晏满意地点点头,说道:“将这个册子,放回重铭楼。记住,要不被人察觉,否则,朕也保不了你。”
“偷偷放回去?这册子,是不是偷偷取来的?”沈婉婉盯着他的眼睛,毫不客气地指了出来。
李晏没有料到,沈婉婉一针见血,倒是让他有些慌乱了。李晏正色道:“这册子如何得来的,你不必过问。你应该知道,别人吩咐的事,你只需要去做,不必问东问西的。”
沈婉婉接过卷宗,点了点头。心想自己被他抓住了把柄,以后也少不得,被他指派了,心里老大的不自在。
谁知李晏又说道:“重铭楼的东西,一般不得私取,需经过太后或是安国公的允许。当然,朕也可以自取,只是不想惊动了他们。每隔半年,重铭楼的卷宗,都会重新整理,晾晒一次,近日秋晴,又是时候晾晒了。”
沈婉婉心中一动,既然如此,自己私藏的那卷宗,也得一并还了才是。李晏告诉她,这卷宗应放于哪个具体的位置,沈婉婉一面应着,一面却说道:“陛下,臣妾要换上夜行衣,才方便出行,请陛下避让一下。”
李晏看了看她,没有说什么,便退到殿外去了。
沈婉婉连忙从床底下的箱子里取出昌水之役的卷宗,迅速藏进了袖子里,再换上夜行衣。外面天色已黑,沈婉婉刚刚换好,李晏却进来了,说道:“朕就在这里等着,你万不可出事。若出了事,切记不可供出朕。”
好歹毒的言语,沈婉婉应着,便直接跃梁而上,从空中出行,很快便到了重铭楼。一路上沈婉婉还是有所顾忌的,李晏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万一他是想干掉自己呢?
但这不可能,上一次那样危急,他都替自己瞒下来了。他虽然不喜欢自己,但更不喜欢太后和安国公,他这是把自己当作棋子了吧?
沈婉婉倒是轻而易举进了重铭楼,很快就将两本卷宗放到了原来的位置。反正那一本卷宗,她都已经记得滚瓜烂熟了。她拍拍衣裳,觉得这一切也太顺利了。重铭楼实在太静了,却飘来一股酒香。她不禁从檐上向下窥视,却见两个守楼的侍卫,居然倒在地上了,旁边还有一壶倾倒的酒。看样子是贪酒了,这酒量也太不行了吧。
沈婉婉轻快地跳了下去,忍不住用脚去踢了踢喝得烂醉的侍卫,正在这时,身后有人拍了她一下,她吓得魂都快掉了。
缓缓地转过身时,虽是个蒙面人,沈婉婉却认出了那双眼睛。李晏居然跟着自己来了!沈婉婉压低了声音,埋怨道:“陛下,你是不相信我吗?”
李晏低声道:“我自然信得过你,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我叫人把这两个废物给灌醉了。”
沈婉婉说道:“那你早说啊,这么容易的事,又何必如此郑而重之,害我紧张了好一阵。”
李晏却说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朕今夜没有回昭明殿,自然是要歇在向阳宫的。我与你一同回去。”
沈婉婉老大的不自在,也顾不上他,自己便先行一步,待沈婉婉换好寝衣之后,李晏也回来了。李晏笑道:“你先睡吧,朕可以再待一会儿,等到明日下了朝再补觉。”
沈婉婉尴尬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说道:“这不行,臣妾让陛下干坐着,自已却上床歇息,这不是给别人抓把柄的机会吗?陛下可以与臣妾同床,臣妾绝不会碰着陛下的。”
李晏的神色显得很是为难,说道:“朕还从未与女人同床共寝过——”
沈婉婉利落地反驳道:“那皇后娘娘腹中的龙子——”
一句话戳到了对方的痛处,李晏即刻同意。
沈婉婉吹灭了烛火,两人摸黑,一人睡一头,沈婉婉刚碰到了李晏的脚趾头,连忙弹开了手,轻声道:“陛下,请你蜷着身子,不然臣妾就碰着你了。”
那头的李晏却驳道:“你为何不蜷着身子?朕身量长,你却瘦小,自然是你蜷着才方便些。”
沈婉婉懒得争辩,自己蜷起来,却怎么也睡不着。
终于睡过去了,沈婉婉却又被惊醒了。她睡觉一向很轻,稍有动静,便会警醒。却是李晏说胡话呢,李晏又是哆嗦,又是惊叫,“别,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求求你们,我给你们跪下了。”
沈婉婉下了床,点上烛火,却见李晏仍在梦魇之中,五官都扭曲了,言语更是激动,好不可怜,如同一个无助的孩童一般。
沈婉婉都怔住了,平时只觉得他是个草包,后来又觉得他有一点心机,没有想到,他居然如此脆弱!定是过去在陈国为质子时,落下了心病。沈婉婉又觉得他也是可怜。沈婉婉上前摇他,却没有将他摇醒。
李晏紧紧地抱着胸前的被子,又是哭又是求饶,眼泪都流了出来。沈婉婉恨不得一巴掌呼醒他,刚刚抬起手来,却被挣扎中的他一把薅住,紧紧地抱着,哭道:“求求你们,放过我。”沈婉婉没有想到,他的力量如此大,自己挣脱不得,只得由他抱着。
她伸出手,替他擦拭着脸上的泪水,不由得叹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