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西并不是一个人,他身边牵了一位看起来有七八岁的男孩。
这男孩挺漂亮的,但是……却不怎么讨人喜欢。
萧鸿渐也说不明白到底哪里不讨人喜欢,也可能是眼睛,大大的,但神情不够可爱。
叶西脸上的表情明显有点尴尬,他笑了笑,弯腰拍拍孩子的背,“乖,小明叫叔叔啊。”
“叔叔……”
“这孩子是……”
“我表姐的,我给带两天。”叶西笑得不太自然,“等他来接走,我再回去。鸿渐,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在医院那里,小欣突然……死了。”萧鸿渐叹了口气,目光有意无意地往男孩脸上扫视。
看他手里摆弄着一个墨绿色的小坦克,十个指头颤颤巍巍的,好像拿的不太稳。
这孩子,怎么好像有点病啊?
“小欣死了?”叶西惊得捂上嘴,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那你们,报警了没有?”
“这不是正合计这个事儿么?公司旗下的艺人死于非命,影响总是不好的。多事之秋一来,那可能样样都顺利呢?”萧鸿渐摸摸男孩的脑袋,孩子好像有点被吓到的意思,嗖一下钻到叶西身后。一大坨口水沿着嘴角飞流直下。
“唉,快给擦擦!”萧鸿渐蹲下身,去找纸巾。
“不用了,我这儿有。”叶西摇摇头,叹口气,“鸿渐,我知道你看得出来,小明确实……是有病……”
他点点头,眼神轻轻游移到不经意的忧伤里。
“真的?”
萧鸿渐心里酸溜溜的。她没当过母亲,但也失去过自己的孩子。
三十多岁的人了,见过生死,历经一切。看到小孩子遭罪,总是不忍的。
“这……怎么弄的?”
“先天的,脑内发育不全。”叶西的淡淡解释,让萧鸿渐心里更深一层辛酸的涟漪。
倒吸一口凉气,君越怡暗暗捏紧拳身:“叶西,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的话。一定要告诉我。”
“知道了,你去忙吧。过来小明,跟叔叔说再见。”
看着叶西的背影,萧鸿渐忍不住烟瘾难忍。
叶西的话,他听一半信一半。主要是,他不怎么相信这个男孩是什么表姐的呢。
不过萧鸿渐觉得,有些事,看了看听了听,也就别往心里去深究了。
这世上百分之八十的事,都能用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来回避,清净点不好么?
抱着手里快冷了的奶茶,萧鸿渐准备往医院回。也不知道君越怡那边,能整出什么舞台剧来。
***
“苏柳儿,你知不知道?即使你不用杀死小欣,你们萧总,也已经打算把那个B角让给你了。
你条件不错,平时又很努力。在公司里,跟大多数姐妹都相处的很融洽,像你这样的新人,本来就该是星尚重点培养的。”
君越怡听完了苏柳儿一字一句的泪诉,他本来犹豫了一下,要不要把这个真相讲出来。
一失足成千古恨的事,历朝历代都不值得同情。
“另外,你真的不知道小欣为什么要去赴刘赟的约么?她是为了能帮你挑个更好的角色,有更多镜头,更多台词——”
“你别说了!难道别人拿了好处,随便分你喝几口汤,就应该感恩戴德了么?她不过是资历比我老一些,凭什么你们都对她这么刮目相看!”
苏柳儿脸上的妆容已经散了,歇斯底里的样子比刚才要真实太多了。
“如果我在没有收入,我妈妈就要逼我回家,嫁给邻村的老男人。我的男朋友,他还在等着钱考研,难道我就容易么!”
“你再不容易,这个世界也要讲规矩。”君越怡说,“苏柳儿,如果可以,我真的不愿意把你送到警察面前。说实话,你的行为,太毁三观了。”
君越怡想不明白,自己活了三十四岁,骨子里就带帮派大哥的血,又做了好些年的特工。让她手起刀落杀一个人,她都做不到。
这个十九岁的小姑娘,究竟是怎么狠得下心,对自己虚伪爱慕了那么久的姐妹,判的死刑呢?
“我才不承认呢!你又不是警察。”苏柳儿抹了抹蹭花的脸蛋,小嘴一撇,“你只不过就是个自以为是的老女人,我根本不会承认我杀人的!刚才跟你说的那些话——”
咔嚓一声,君越怡按下了手机录音键:“孩子,都什么年代了。跳广场舞的都带录音机。”
“你——”
“自首吧。你还不到二十岁,如果可以的话,我和萧总会帮你找个合适的律师。但前提是,你得对警方说明,这是你个人行为,不要给公司带来一丝一毫的不利影响。
你不容易,谁容易?你可知道整个TK秀场从策划到争角,你们萧总花了多少心思在里面?别因为你杀了一个人,让别人几个月的辛苦努力全都付之东流。”
“我……我会判死刑么?”苏柳儿搓了搓手心。不安的情绪,到这一刻才开始趋近阈值。
“那是法官决定。”
“我还能见见我男朋友么?”
“那由律师争取。”
苏柳儿咬住嘴唇,伸手拨了拨鬓边和刘海,“我,想给我男朋友打个电话。再跟他说几句话。”
君越怡点点头,退出去,靠住门。
话说一集柯南还要二十分钟呢。她真的没什么把握,在萧鸿渐买奶茶这段时间里,就把这个小丫头给诈出来。
还好她年轻不经事,虽有些伎俩,但远远称不上城府。
“阿泰。”君越怡拨通了电话,转过身,面朝那扇紧闭的休息间,“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你得帮我再盯一阵儿。”
苏柳儿的杀人动机可以说,真的是又愚蠢又纯粹。那杀人手段呢?
她只是个农村里走出来,连初中都没念完的小姑娘。估计元素周期表都背不全好么!
打开加氧仪,用注射器混合空气灌进去这种事。如此专业,如此有效。到底谁教她的呢?!
“对了,顺便再查一下。她说她有个准备考研的男朋友。”
“这些事,需要跟警方报备么?”阿泰觉得有点为难。他好端端一个近身保镖,现在又要做保安,又要做保姆的。现在还要升级做特工——
“当然不用。”君越怡严厉回绝,“事情再麻烦也不能都铺在平面上,别给公司带来麻烦。”
阿泰算是明白了,在君越怡眼里,就是地球毁灭了也没有萧鸿渐想吃铁板烧重要。
如果哪天萧鸿渐心血来潮,要带着公司主办秀场。估计就是让她们飞云堂那帮弟兄脱光了在夜场跳小苹果,他们大佬都干得出来。
“明白,我去跟进。”
“等下,”挂电话之前,君越怡又想起一个事,“叶西呢?他离开T城了没有?”
“还没,这两天好像一直都在陪一个男孩。”
“男孩?”
君越怡咬了咬唇,眉目间穿过一丝异样:“怎么会有个男孩?是谁?”
“说是他表姐的。”
君越怡咬牙:“他有个屁表姐。”
“其实还是有一个的,她妈妈有个残疾姐姐,他有个阿姨生了个残疾的表姐。然后表姐又生了个残疾的。”
“啪——”
君越怡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一个浑身肌肉的近身保镖,什么时候讲话婆婆妈妈的。
就在这时,休息室里传来一声玻璃碎响。君越怡丢下手机夺门冲入,就看到苏柳儿娇小的身影冲着窗户就往外飞——
她想都没来得及多想,就手抓住她纤细的手腕。
“苏柳儿你干什么!”
少女的身体已经像纸鸢一样腾空撇出窗外,不过八十斤的体重,以君越怡这样的身手来说,要救她上来本来应该不费吹灰之力。
可是她的左肩膀前天才插了一刀深五厘米的伤口!
“别松手!坚持住!”
苏柳儿挂在窗外,像一条剥光了皮正准备做脊髓反应的青蛙。五层楼外,闷夜不流动的风完全飘不出紧张的气氛。
“放开我……”
苏柳儿仰起脸,目光里竟然没有丝毫面向死亡的畏惧。
“君总监,我知道你喜欢萧总。人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本来就是什么都能做的。”
“你废什么话!另一只手,给我!”君越怡把上半身探出去,用没有受伤的右手再去抓她,可是女孩竟然连丝毫要配合的意思都没有。
“我的命,对你来说又没什么价值,你破了案,保了萧总,又何必再救我呢?”苏柳儿扬着脸,阴蒙蒙的月色照亮她美丽的眼睛。
这双眼睛如果从不曾为这花花世界里所有求不得的执念所点染,如果还能如她走出大山的那一刻那样纯净该多好?
“我才懒得管你死活!鸿渐不喜欢看到身边有血!你给我上来!”
君越怡抓不到苏柳儿,只能用右手捉住自己的左手小臂。借着分力,缓解伤口的压力。
可是——
鲜血沿着袖管一直淌到手背上,在润滑的作用下,她怎么可能抓稳苏柳儿不配合的手?
一寸一寸地下滑,一寸加一寸深的绝望。
苏柳儿还是掉下去了,五楼不高不矮。砰一声砸在楼下花坛边缘。
位置不是特别好运,漂亮的脖颈直接切在花坛水泥台上,一根锁骨从动脉处挣了出来——
正好经过楼下的萧鸿渐,就看到一股鲜红的动脉血,跟火山喷浆似的!
三年了,他以为他的噩梦早已在无数个没心没肺的日夜,埋成精绝古城。
原来,甄珠死在他面前的样子,他没有一天忘记过。
双膝一软,萧鸿渐几乎跌倒在这杯奶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