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在萧陌的胸膛前,认真地消化着他的这番话。他说他原谅我,可我又能真的原谅我自己么?
人生有些错啊,就是不能犯的,一次都不能。
一旦犯了,就没有机会了。
我可以苟延残喘,那小阡呢?他有几个青春,有几个人生?
我要嫁给萧陌,要成为他大嫂,要与他成为一家人。我凭什么?
后来我睡着了,模模糊糊的意识里,萧陌笨手笨脚地给我换冰袋,让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具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尸体似的。
后来我说你还是去忙吧,我本来就烧得看不清,总觉得一个巨大的身影晃来晃去像要砸到我似的。
病中的女人都矫情,于是萧陌说他忍了。
我蒙头在家睡了一整天,钟点工阿姨上门,叫我起来吃了一点粥,但我吃完都吐了。
吐完就开始哭,哭得跟个神经病似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就觉得心里压了好多好多的事,怎么没完没了似的。
我问我自己,爱不爱萧陌信不信他依不依靠他,这些答案统统都是肯定的。可是我害怕他,也是事实。
又或者说,我害怕他不能释怀而放弃我,也更害怕他因为太爱而原谅我。
那会蚕食我最后的自尊和自信,让我一辈子都没办法在他面前平等起来。
后来门铃响了,迷迷糊糊里,我听到钟点工在和一个男人说话。接着就是上楼的脚步声,她敲门跟我说:“纪小姐,有位纪先生称是您的朋友,想来看看您。”
“纪先生?”我扶着脑袋撑起身来,一时半会儿没想明白是哪个纪先生?
“阿姨,我能进来么?”说话间,那个熟悉声音已经到门口了。
我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整个人都呈现雕塑一样的呆滞状!
纪瑞!
纪苏霖的小弟弟,艾彩死去的时候,他因为中毒而进入了重症监护观察,整整几个月了!
我知道顾青裴一直在花钱为他救治,后来说是送到了国外某科学院,专门研究这种病毒。
再后来……
我没有刻意去打听过他的下落。
我觉得,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一直在幻想,如果他能有幸活下来,忘掉之前所有的一切。
不记得自己是谁,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该有多好?
可他为什么偏偏还要记得我,还要记得他喜欢我呢?
我的泪水朦胧的眼眶,眼前人的轮廓却是越来越清晰的。
我有点犹豫,这病得跟刚刚从咸菜缸里捞出来似的,屋子里除了病毒就是垃圾,实在也不方便见客。
于是我说,你在客厅等一下吧,我换件衣服就下来。
我洗把脸梳了梳头,裹着个睡衣跟团棉花糖似的就下楼了。
纪瑞今天挺精神的,穿着打扮一贯袭成他所有的身材优势,只不过坐在沙发里的姿势还是有点扭捏。
我双眼迷茫,鼻尖红红,随便挽着的发髻又蓬又乱,拖着个棉拖鞋还捧着大肚子。
但就是这样,我都能捕捉到他在看到我的一瞬间,眼里有闪光。
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么好的男孩干嘛喜欢我这种女人?我要是真跟了纪瑞,那不得人神共愤遭雷劈啊!
钟点工给他倒了茶,我则缩在纪瑞对面的沙发里。跟一坨毛线似的,尽可能离他远一点。
“我听说怀孕不能随便吃药,你是不是很难受?”
他眼睛里亮晶晶地,问话的口吻带了点心疼。
我的心也跟着一疼。
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不要弄得好像,时间从来都没走过一样。”
我抽抽鼻子:“没事,就是发烧有点遭罪。挺一挺就过去了。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你……”
“萧先生告诉我你在这里的。”
纪瑞笑了笑,说觉得蛮奇怪的。
“我要是你的新男朋友,一定会把你好好藏起来的。”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心里好难过,好像萧陌觉得,只要能让我开心起来,振作起来,任何人都可以……出现在我面前,成为我的救世主。
我承认,纪瑞是我的开心果。
他好纯粹,丝毫不会游离在整个阴谋系统之内的存在。
我也喜欢他一口一个阿姨叫我时,那种一下子年轻十几岁心情,就像久旱突逢甘露。
“阿姨,”纪瑞抚了一下手掌,眼底那丝臭屁的得意里,我读得出真实的祝福和关心。
“我会离开叶城,你要好好保重。”
我没有多震惊。
如果我是纪瑞,我也会离开这个伤心的城市。
“那你,打算做什么?”
“随便什么,我会拍照,会摄影,自己长得又这么帅,难道我会饿死么?”纪瑞腼腆地笑:“我早想好了,去做一个自由摄影师,拍拍人生写意,社会焦点。”
“哦。”我抚了下狂乱的心跳,我很羡慕纪瑞,至少他的人生还有方向以及值得努力去争取的目标。
“那你打算去哪?”我接着问。
“去哪都行啊。”纪瑞笑着说:“反正不在叶城,我这人又不爱读书,但身体和大脑总要有一个在路上。”
实在太文艺了,我也读书少你别跟我跩这个。
“也好,你还年轻,多去学点东西,多去增加点阅历没有坏处。”我笑着说,心里在祝福之余多少还是有点小失落。
“那你呢阿姨,”纪瑞眯着眼睛看我:“你不是一直准备开张自己的工作室么?你别忘了,你身体里可是还有我大姐的生命力。你一定要活得开心有意义啊。”
“我……”
我无奈摇摇头,我想,我再也没有办法做设计了。
我的双手就像恶魔的爪牙,我扼住了小阡的人生。
我洗不白了。
“纪晓萝,”纪瑞低下头红着脸,突然特别认真地叫了我的名字,“其实我是想,先离开你和你的生活一段时间。
一方面,我想到处去看看,兴许就能遇上像你一样的女人呢。
另一方面,我怕……我不是咒你哦,说实在的话。我怕有一天你的生活变得不像你想象的那样了,至少我还准备了新的生活送给你——”
我了解纪瑞,他的爱意表达一向赤裸得跟偶像剧似的。
本来我多少应该表示一些十感然拒,然而一个喷嚏打过去,把这个气氛破坏得真是太不厚道了。
我摇摇晃晃地起身去抽纸,一下子没站稳,扑茶几上了。
“纪晓萝!”纪瑞吓坏了,赶紧把我扶起来:“没事吧?”
我说没事,就是发烧烧得有点脚软。
他把我放在沙发上,然后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这么烫?”
纪瑞跟钟点工阿姨要了医用酒精棉,然后对我说:“小时候发烧了,妈妈都是用毛巾蘸着白酒帮我擦手擦脚来降温的。这一招特别有效。”
我想了想,说,我小时候好像没怎么发过烧。皮实。但越是这样,越是侧面缺爱。
纪瑞咬了咬唇,不说话。只是捏着我的手反过来,用镊子夹着棉花球在我手心擦。
“哈,痒!”跟小猫舔过似的,我不由地缩了一下。
纪瑞红着脸:“别闹啊,擦在手心最降温了。”
“没闹,真的很痒……脚就算了,我怕我控制不住,一脚把你踢毁容了!”
“毁就毁吧,”纪瑞笑道:“反正我也不打算靠脸吃饭了。”
这时萧陌回来了,我也觉得有点不妥。估么着刚才是发烧烧迷糊了了,纪瑞要怎样我也都没说两句拒绝的话。
这会儿我丈夫一回来,就看到我躺在沙发上,被另一个男人半跪在沙发前跟求婚似的捏着我的手——连我自己都觉得我该浸猪笼!
“你回来了?”我想爬起来,咕噜了半天也没起来。发烧没力气,腰都快断了。
“那我先走了。”纪瑞似乎也觉得有点尴尬,他起身把酒精瓶塞到萧陌手里:“两小时帮她擦一次,手脚就可以。她不能吃药,这个降体温很有效。”
“知道了。”萧陌游着目光盯着‘入侵者’的背影,没说多余的话。
我反而有点忐忑:“那个,你饿了么,我叫钟点工阿姨烧饭吧。”
“怎么下来了?”萧陌看看我,然后将我打横着抱起来又给送上楼去。
“啊,纪瑞来了我总不能让他进卧室来说话吧。”我搂着萧陌的肩膀,小心避开他呼吸。这家伙体质也没那么好,万一也感冒了就麻烦了。
后来萧陌继续帮我擦酒精,真心是笨手笨脚的,还弄我眼睛里了。
吱哇乱叫地闹了有半个小时,然后他很无奈地说:“让钟点工阿姨上来弄吧,*留着给我弄——”
我踹他一脚,比之前有力多了,看来酒精降温还是有疗效的。
依着他,双手匝得紧紧地,我说:“虽然你大多数时候挺笨的,但我就还是喜欢你。”
他在我头上敲了一下,然后去换衣服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间泪水再次萦绕。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还有什么可不能逾越的。
我只想享受当下,让他爱我,让我爱他。
如果那些无法偿还的罪孽,真的必须要人付出代价。
我——
只能选择放弃生命来谢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