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我最后的这句话，顾青裴便没有再抗拒了。
他像咸鱼一样放平大长腿，任由我摆布。
我看他的身体，就像在看自己的身体。
“青裴，我大你三天，以后你就叫我晓萝姐吧。”
“滚。”
他别过脸，也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羞赧，一张脸涨得通红的。
“你能转过去么？”
我说好好好，就你毛病多。
在这儿又陪了他两个小时，我说，我还是先回去吧。
小星星也醒了，我得去看看那孩子。
“晓萝。”
顾青裴从后面伸出手，一下子拽住我的手腕，可能是用力有点猛了。
我往后一拽，他痛得闷哼了一声。
“有屁快放。”
我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
“晓萝，”他虚弱地看着我笑，笑得挺让人心疼的，“我以前怎么都没发现，你泼辣得这个狠劲儿，真让人动心。”
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忘了是谁十岁的时候挺身而出，给你抡水壶，揍萧陌的了么！”
顾青裴抬起一只手，轻轻在我脸颊上摩挲着。
“可你为了爱我，曾把所有的锋芒都藏了……是不是？”
我觉得他的手很烫，或许又发烧了。
嗯，人一发烧就容易说胡话。
我按下他的手，不置可否。
“是啊，可我从没后悔过。”
我说。
顾青裴的眼睛亮晶晶的，也许从这一刻起，我才相信，他是真的在跟我告别。
跟属于过去的林舒年，以及属于过去的顾青裴.................
“临走前，我送你个礼物吧。”
“行，钱的话，直接打我卡里吧。”
我高风亮节地表了态，我说等过完年，我要离开叶城了。
找个地方把孩子生了，然后再去找个干干净净的男人。
我还不到三十岁，我的后半生有无数可能。
可是顾青裴却笑了，笑得像个奸商一样，十足龟毛。
“我要告诉你的这个秘密，比钱值钱。”
我故意一脸嫌弃地凑过去，说：“怎么，说你喜欢男人啊？”
“当年，”
他在我耳边轻轻吐出气息，弄得我浑身鸡皮疙瘩乱跳。
“你用水壶砸的那个人，不是萧陌。是陆战霆……”
虾米？！
我上手一巴掌推过去，推的仪器乱跳。
差点把顾青裴的心脏给推成一条直线了！
“顾青裴，你再给我说一遍！”
顾青裴闭上了眼睛，脸上的表情越来越难过。
我甚至目睹着整张脸上血色褪尽，变成泡发了一样的惨白的颜色，简直吓人。
“顾青裴！”
我摇晃着他的手臂，然后看着鲜血从他的鼻腔和唇角开始溢出！
“救命啊！来人啊！”
我慌忙往外跑，很不能将整层楼的医护人员都给嚎过来。
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再次开始急救。
我突然有种心沉入冰的恐惧——
我想，我是不是不应该就这样原谅了顾青裴。
他放心了，释怀了，所以…..........…
也就可以放心死去了。
大量记忆的碎片涌入脑中，我的一生混乱地闪回，爆炸式的汹涌翻腾。
我抱着脑袋蹲下身，啊得一声叫出来。
下一瞬间，我终于陷入了幻灭的意识黑暗。
我的梦很乱。
像一个蒙太奇的镜头，昏暗不明地拉远拉长，画面很多很多。
有很多人出现，顾青裴，萧陌，温之言，陆战霆……
只是每个人，都好像有前后两张脸。
我往那个又深又远的地方拼命逃，他们像镜面一样被我逐一冲破，谁也不给我警示，不给我阻拦。
我跑到声嘶力竭的时候，低下头，才看到自己满手血泪。
我醒了，被肚子里的小东西踹醒的。
我先反应过来我的孩子还在，然后才反应过来，我这是在医院。
甄珠陪在我身边，穿着一件很暖的白色羊毛衫。
依然戴着那顶甜美的黑长直家法。
原来自我暗示真的可以重塑一个人的心灵啊。
“你醒了？”
她正打瞌睡呢，但多年的特工身份养成如是警惕的习惯，我一动，她也醒了。
“要喝水么？要吃东西么？放心肚子里的宝宝没事，你只是劳累过度晕倒了，这是陆战霆的医院，他之前也在陪你现在出去办点事了，你要给他打电话么？你的手机没电了，我帮你充满了，开机要你的指纹你自己弄吧。萧陌跟凌琪本来应该昨天订婚的，但是因为特殊原因暂时推迟了——”
我狠狠瞪了甄珠一眼，反问一句：“你是机器人么？”
“以前是，现在有点人情味了，算是你的功劳。所以我才这么有情有义地照顾了你三天。”
甄珠拿了杯水，让我润润喉咙。
我看了眼窗外夜色。
啊，我一不小心把除夕夜给睡了过去。
“萧陌和凌琪……是打算年初一订婚的，是么？”
我想起他最后对我说的那番话，心里不知道怎么的，就冒出一句潜意识的‘恭喜’。
低下头，我摸了摸自己凸起的小腹。
小家伙五个半月了，动的厉害。
甄珠问我，你知道性别么？你要是没看的话，要不要我帮你剧透一个？
“谢谢，我知道是男孩。”
我瞪了她一眼，而且深切地表示说，B超又不一定很准的。
我之前的小萝卜糕照B超说是女孩，后来重伤早产夭折了，但温之言后来无意中告诉我说，其实是个儿子。小猫一样大小，哭两声就不动了……
好吧，小萝卜糕也好，小铜锣烧也罢。都无所谓，他们的爹是谁都无所谓，只要是我的孩子——
“话说，为什么萧陌和凌琪的订婚仪式要推迟啊？”
甄珠说了那么多，我好不容易才从她最后的一句话里挑出了我感兴趣的信息。
甄珠耸了耸肩膀，说：“因为顾青裴死了啊，今天正好出殡，他怎么可能按时办订婚啊？”
我想了想，说：“也是，毕竟他是做兄长的。虽然两人都是不太能见光的私生子，但毕竟是手足情——你说什么！”
等我反应过来，直接就把被子给掀了！
“你说谁死了！”
“顾青裴啊。”
甄珠说这话的口吻，就跟在说楼下清洁工家傻儿子过马路被车撞了一样。
“我以为你知道啊。你当时不就是因为悲伤过度，才昏过去的么……”
我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发疯一样抓掉我手背上的营养输液针。
我说你放开我，让我看看他，我不相信！
顾青裴怎么会死？他怎么可以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死？
他以为我这就算是原谅他了么？前一秒他还在跟我说说笑笑呢，我们还像亲人一样，泯灭前半生的所有爱恨情仇。
我第一次那样光明正大地看着他的身体，居然连一点特别的感觉都没有。
我们两个，终于互相折磨着，纠结着，趋于跟爱无关的那种关系里，我们终于走出来了！
我想，终有一天我们会笑着祝福彼此，会去参加对方的婚礼。
可是为什么，你要在这个时候死去！
我拼命往外跑，甄珠则奋力拉住我。
“纪晓萝你疯了吧！你干什么！他已经死了，已经化成灰了，你不是恨他么！你不是希望永远摆脱他么！”
“你放什么屁，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吼道：“你第一天当女人么！你不知道什么叫绿茶圣母婊么！我不爱他，但我就是要他活着！要他欠我的，要他爱我！”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直接盖在我脸上，我脑袋嗡一下，差点又昏过去。
“纪晓萝你有点出息没有！”
打我的人，是温之言。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我都没注意到，只觉得他高大挺立的身影站得笔直，一双眼睛里藏着冰冷的暗芒。
以前我觉得温暖并亲切，这一刻，我觉得连人性都泯灭。
“哥……”
我被甄珠扶着，从地上艰难地爬起来。
我上下打量着温之言的这身装扮，黑色的大衣，黑色的西装，气场两米八开襟。
也许是刚从顾青裴的葬礼上下来的关系，他给我的感觉，更趋向于像一个死神。
我才意识到，我好像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见我哥了。
从内到外的气质，都改变在我不知情的状态下。
我才发现，我仿佛从来都没有真的了解过我哥。
而很多事的第一手信息，也都是我哥告诉我的。
“你与顾青裴之间的结果，还有什么比现在更好的？你死一次，他死一次。谁活到最后，谁才应该好好珍惜所有的一切。晓萝，振作一点。”
温之言张开双臂，似乎再等我扑上去，给他一个大大的涌抱~
他似乎还在等我像个小姑娘一样，把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到他的身上。
而我却只是怔愣着站在原地，良久才缓缓开口道：“哥，我想问你件事。”
“嗯。”
我低头看了眼还在流血的手背，刚刚挣扎的时候把输液管抽了出去。
我赶紧按住，生怕再浪费一点一滴的生命力了。
然后我仰起头，认真地看着温之言，一字一顿地说：“顾青裴死了，你招标的那个黄金海岸，算是温氏的，还是顾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