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阳光温柔地洒在大地上,李智云在安修仁的陪同下,离开了驿馆,踏上了前往梁府的路途。一路上,西凉城的景致缓缓地展开,古朴的街巷、繁忙的市集,无不透露出这座边陲之城的独特韵味。
两人抵达梁府大门前,仆人进去通报后,梁硕亲自迎了出来。李智云抬眼望去,只见他年约五旬,身形挺拔如松,双目闪烁着睿智的光芒,令人一见难忘。安修仁为双方作了介绍,尽管是初次谋面,但梁硕的脸上却洋溢着真挚的笑容,态度温文尔雅,令李智云感到十分亲切。
梁硕热情地引领他们进入客厅,双方分宾主落座后,仆人奉上了香茗。李智云轻轻地端起茶盏,细品一口,茶香四溢,仿佛也润泽了他的心田。他放下茶盏,目光诚挚地望向梁硕,缓缓开口道:“梁大人,李轨日前遣使至长安,表达了归顺大唐的意愿。因此,本王奉皇命出使西凉,旨在册封李轨为凉王兼凉州总管。然而,抵达此地后才发现情况有变,令本王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故而今日特来拜访梁大人,恳请赐教。”
梁硕闻言,微微颔首道:“楚王有所不知,李轨派人送的那封信,正是在老夫的劝说下写成的。不料他后来竟听信奸臣谗言,登基称帝,违背了自己的初衷,此事让老夫深感遗憾。不过,楚王请放心,老夫在李轨面前尚有几分薄面,定当竭尽全力,劝其放弃帝号,接受大唐的封爵,以不负大唐天子的美意。”
李智云一听心中大喜,连忙站起身来,拱手作揖,言辞恳切地:“梁大人深明大义,晚辈敬佩之至,请受晚辈一拜!”说罢,他深深地鞠了一躬,以表达对梁硕的感激与尊重。
梁硕见状,连忙摆手制止道:“楚王殿下,千万使不得,折煞老夫了,快请坐。”然而,李智云并未立即落座,而是从衣袖中取出一封密封完好的信件,双手呈递给对方:“梁大人,这是我阿爸写给李轨的亲笔信,还烦请大人代为转交。”梁硕双手接过信件,郑重地点了点头:“楚王放心,老夫定当亲手将此信交予李轨。”
接下来,双方又寒暄了几句后,李智云与安修仁起身告辞。梁硕亲自送至大门外,目送他们远去,直至背影消失在视线尽头。随后,梁硕也离开了府邸,踏上了前往皇宫的路途,心中暗自思量着如何劝说李轨。
隋唐时的凉州城,是在汉晋姑臧城的基础扩建加固而成,分宫城、皇城、外郭城,还有朱雀门、五凤楼等著名地标,具有典型的都城格局【1】。李轨的皇宫虽然比不上长安与洛阳,但也是气势恢宏。抵达皇宫后,内侍引领着梁硕走进一座内殿,只见李轨正斜倚在一张软榻上,神色悠然。梁硕上前跪拜行礼,李轨轻轻抬手,示意他起身说话。
梁硕站起身来,拱手禀报道:“皇上,唐国天子派遣的使者已经到了,乃是唐国的楚王。他奉皇命前来册封您为凉王兼凉州总管。此外,他还带来了一封唐国天子的亲笔信。”说罢,他取出书信,双手奉上。
李轨接过书信撕开封口,将信笺取了出来,打开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
臣谨奉唐皇敕谕,致书凉州都督李公麾下:
伏惟昊天眷佑,山河形胜。朕承高祖遗烈,膺符受命,每念西陲雄藩,赖公威德镇抚,边氓安堵,诚社稷之干城也。前者公之近臣邓晓入觐,观其器宇轩昂,乃知龙渊之畔必有骊珠。今特遣犬子智云赍紫泥丹诏,晋公凉王尊号,授凉州总管之钺,此非朕之私恩,实乃天命所归。
忆昔陇右烟尘,公执三尺剑廓清玉门,比之窦融保河西故事,何其壮哉!今既遣使输诚,复献河西舆图,此等襟抱,岂不令班超投笔而叹,马援据鞍而歌?朕当以麒麟阁绘公形貌,使后世知君臣相得之盛。
昔汉武置酒泉郡,今公封凉王爵,异代同辉,当效卫霍开疆之志,共守丝路咽喉。来日克定中原,必以金匮盟书藏之宗庙,使李氏子孙永享茅土。
犬子智云,朕之喉舌也,公有所欲言,尽可委之。秋高马肥之时,盼能亲至长安,与公共猎昆明池畔,垂钓渭水之滨。天威咫尺,书不尽言,惟愿山河带砺,永结盟好。
武德二年八月甲子
大唐皇帝渊 亲笔
李轨读完之后,陷入了沉思,目光时而凝重,时而闪烁。片刻后,他抬头望向梁硕,问道:“梁爱卿,对于此事,你有何见解?”
梁硕早已胸有成竹,拱手道:“皇上,大唐天子的恩典,实乃天赐良机,不可轻易推辞。若您能顺应天意,去除帝号,接受大唐的封爵,不仅对您个人有益,更能让大凉的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享受太平盛世。”李轨听了,略作思索后点了点头:“那好吧,明日早朝,我即当众宣布此事,顺便听听大家的意见。”
梁硕离开后,李轨独自坐在那幽深的殿堂之中,陷入了沉沉的思索。他的目光变得迷离而悠远,仿佛穿越了时空的界限,回到了三年前那个决定他命运的凛冬。
残阳如血,将武威城头的旌旗染得更加鲜艳而悲壮,仿佛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雨。姑臧李氏大宅内,青铜兽香炉中升起的青烟,带着淡淡的香气,缭绕在李轨紧锁的眉间,更添了几分凝重。他轻轻地摩挲着案几上那把鎏金错银的剑柄,剑身反射出的寒光,如同他心中那份不为人知的决绝。
就在这时,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曹珍一脸急切地掀帘而入,手中紧握着一张羊皮地图。他将地图在青石地砖上铺展开来,那斑驳的朱砂标记,犹带着一丝血腥之气。梁硕、关谨等一众豪杰紧随其后,二十余双麂皮靴踏在地上,将烛影踏得支离破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紧张而凝重的气息。
“明公!薛举已在金城祭天称帝,其势不可挡!”曹珍的声音中带着几分焦急。
李轨霍然起身,玄色锦袍随风摆动,扫落了几片香灰。他目光如炬,环视众人,沉声道:“诸位可曾听闻?那薛举嗜杀成性,陇右百姓被充作军粮者,数以千计!”他修长的手指划过地图上的黄河九曲,语气中充满了忧虑与愤慨,“若任其西进,河西妇孺,岂不皆为鱼肉?”
满室沉寂,只闻窗外寒风呼啸。突然,安修仁腰间那把突厥弯刀铿然出鞘,寒光一闪,掠过墙上的《西域舆图》,惊得檐角的铜铃叮当作响。他声音坚定地:“某等愿随明公割据河右,共谋大业!”众人目光灼灼,望向这位素有仁名的豪族公子——他赈灾时散尽家财的旧事,此刻化作无形的冠冕。
三日之后,当谢统师还在府衙中醉眼朦胧地数着新纳的胡姬时,三百河西健儿已如离弦之箭般突入城门。李轨身着素绢大氅,在朔风中猎猎作响,他腰间的玉带钩在阳光下闪耀着血色的光芒,城头上“凉”字大纛迎风招展,仿佛在向世人宣告着新的开始。
面对阶下颤抖的隋吏,李轨按住关谨那染血的横刀,目光如炬:“将军欲效仿薛举屠城耶?吾等乃仁义之师,岂可行此暴行?”他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在谢统师肩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太仆卿若肯助我安抚流民,这河西粮仓自当与君共守。”
不久,狼烟在黄河右岸升起,昌松原野的朔风裹挟着血腥味扑面而来。李赟的玄甲铁骑正将薛举部众逼入绝境,战场上喊杀声震天动地。望着满地降卒,这位虬髯猛将抹去面上血污,怒声道:“主公,这些可是吃过人肉的豺狼,应当全部坑杀!”然而,李轨却径自解开俘虏的绳索,将水囊递给断臂的敌兵,目光坚定:“尔等归去后可传话薛举,我河西儿郎不惧人屠之威,但惧民心离散。吾等当以仁德治世,方能安邦定国。”
当河西五郡尽归麾下那日,李轨独立于祁连山巅。远处敦煌佛窟的晨钟穿透黄沙与云雾,悠扬而深远。他腰间那柄错金剑仍在闪耀着寒光,只是那剑穗已换成了百姓献上的五彩丝绦,随风飘扬。河西走廊的商队驼铃正重新响起,宛如古老的丝路血脉再次搏动,焕发出勃勃生机。
次日清晨,朝霞满天,旭日东升。李轨在内侍的簇拥下步入大殿,端坐在龙椅之上。他抬眼望去,只见下面站着数十名文武大臣,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李轨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诸位爱卿,唐国天子乃是我的堂兄,如今已在长安登基为帝。同宗之人,不宜为争夺天下而自相残杀。因此,我打算放弃帝号,接受唐国的封爵。诸位意下如何,不妨直言。”
话音刚落,太仆卿谢统师便出班奏道:“皇上,此举万万不可!隋朝失去天下后,天下人共争君位,称王称帝的又何止一人?唐国在关中称帝,凉国在河右称帝,本就互不相干。况且您已经做了天子,又何必自降身份,去掉帝号呢?这样做岂不让人笑话?”
谢统师刚说完,梁硕便站了出来,拱手道:“皇上,谢大人此言差矣。唐国天子自太原起兵以来,攻占函秦、宰制中原、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及。若您能接受唐国的官爵,带领河西归附唐国,那么汉朝窦融的功勋便可在今日重现。”
梁硕的这番话让谢统师十分不悦,他眉头紧锁,冲着梁硕道:“梁大人,你劝说皇上归附唐国,分明是在替唐国当说客。你这么卖力,是不是受了人家什么好处?”梁硕一听,瞪眼道:“谢大人,休要血口喷人!老夫这是在为凉国百姓着想。凉国辖地不过千里、土地贫瘠、百姓贫困,拿什么来跟唐国抗衡?唯有归附唐国,方能保境安民。”他话音刚落,殿中大臣便开始议论纷纷,许多人点头赞同梁硕的观点。
谢统师见状十分着急,连忙提高嗓门道:“大家不要听信他的谎言!唐国虽然强大,可我凉国山河险固、又有雄兵十万,他又能奈我何?想当年,薛举曾派兵渡过黄河攻打我们,不也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吗?”
注1:东晋十六国时期的北凉政权曾以姑藏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