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林和艾薇尔从游乐园出来时已是下午四点半。二人去工业垃圾堆看了看,垃圾车恰好收完垃圾离开,垃圾堆空无一物。没有收获,他们顺着围墙回到酒店,吃罢晚餐后回房,洗完澡,各喝了一杯咖啡,然后上床,打开电视,随便播放一部电影,靠在床头看了起来。
今日放映的电影是2017年上映的《金刚:骷髅岛》,主要讲的就是一只名叫“金刚”的大猩猩守护自己的家园,打败巨型杀人蜥蜴的故事。
《金刚》系列电影从1933年拍摄到现在,已经数不清多少部了,杨林只听说这一部电影在2017年的时候很火,但当时他正埋头苦读,没时间看,本打算毕业后看,但等到毕业,该遗忘的不该遗忘的都遗忘了,就像收好行囊静等下一次旅行。
世界上一定有像骷髅岛一样的地方,杨林想,人类在未知的自然环境下那么渺小,如果得以进化,是否能战胜未知的自然环境呢?
艾薇尔歪着身子,靠在杨林身上。“杨林。”她说,“你觉得今天那男人说得怎么样?”
“人类必须进化,这毋庸置疑。没人知道以后的地球会变成什么样,如果人类不进化,也会像那些已经灭绝的动物一样被淘汰。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放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是至高的真理。”
“人类外表的皮囊都一个样,但每个人心中又有自己的样子,心中的样子可能是男人,也可能是女人,也可能不是人。想不想知道我心中的我自己的样子?”
“如果你愿意说的话。”
“我心中的自己同样是一个女人,但不是现在这一副寒酸的幼女样,而是像我妈妈那样身材高挑的、举止优雅的、散发成熟魅力的女人。我妈妈拥有世界上最漂亮的眼睛。她的眼睛总能看透我们所需、我们所想,看透世间的一切。我长得很像妈妈,继承了那双漂亮的眼睛,可是我太矮小了,如果能长高一些,就能用那双眼睛看到外面的世界。”
身高不足1.4米的艾薇尔,她眼中的世界如何可想而知。杨林摸了摸她的头。“可想知道我心中的自己是什么样的?”
“就算你不说,我也大概能猜到。”艾薇尔说,“你向往外面的世界,想回到人类社会。所以你心中的你自己一定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你普通地毕业,普通地工作,普通地度过余生,身边还有一个爱人,这个人或许不是龙燃,但一定是一个知性的女人,最好还是短发,因为那是你最喜欢的女人类型。”
“那确实我心中的自己,但那是以前。我变了,心中的自己也会跟着改变。我心中的自己当然也是个男人,是一个像我爸那样强大的人,能够在任何困难面前活下来,然后永远生活在边界。”
“你愿意留在边界?”
“愿意。”杨林点头,就像婚礼上新娘说出“我愿意”那样肯定,“金奶奶的坟墓在那里,以后我们的坟墓或许也会在那里排成一排,就像死亡的边界线。”
“你一句话就把你的一辈子说出去了。”
“谁知道自己一辈子有多长?我本来应该死在雪莲手上,但我现在和你躺在一张床上,和你看电影,说话。或许我在下一场战斗中就会死。人们总是说‘生命长河’这个词,但又有多长呢?它看似在那里流动,却像海市蜃楼一样虚无,当人们伸出手触摸它时,能触摸到的也仅仅是像沙土一样流过的时间罢了。”
“其实我准备等完成任务之后就放你回归人类社会。这是个很不负责任的想法,因为我们谁都有可能死在那片宇宙中,死在那片无人知道的领域,连尸体都不能被回收,只能静等宇宙把我们分解,把我们化成尘埃,到时候你想回也回不去了。”
“这个世界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世界了。偏居一隅的人贪婪地消费地球,追求进化的人像丧尸一样感染世界,我没得选择,既不能选择是否改变这个世界,也不能选择是否回到一个我完全陌生的社会中。边界是我的家,你们就是我的家人,那里是我唯一的容身之所。”
杂志上有人写文章说当人到18岁时已经不能用“成长”这个词了,应该用“成熟”这个词。18岁的杨林觉得那真是亘古不变的真理,但现在觉得那纯是扯淡。
死亡是成熟吗?不是,是停滞的成长;改变是成熟吗?不是,是偏移的成长。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只小天使和一只小恶魔。小天使和小恶魔会在一起打闹,玩过家家;人成长了,小天使和小恶魔还是一副孩子样,照旧玩过家家,但觉得无聊了;人在成长的路上越走越远,被重担压得喘不过气,天使和恶魔长大了,于是扔掉玩具,推倒好不容易堆起来的土房子,拿起武器,对彼此刀刃相向。
成长无非天使与恶魔的争斗。
这时艾薇尔收到蕾莉用玛佩尔终端发来的讯息。梅突发心脏病,抢救无效,于十分钟前去世了,临终前嘱托边界的人照顾好长不大的女儿和与时代脱节的丈夫,墓地就选在金奶奶的旁边。
艾薇尔心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裂开了,悲伤顺着裂缝一股脑地涌上心头。
乔瓦尼一定很伤心,她想,但米莉安尚不能理解母亲离开是什么概念。她把消息告诉杨林,杨林叹了一口气,梅终究和金奶奶做出了同样的选择:拒绝借用时间魔法延长寿命。她死了,成长也到此为止。
“至少梅下葬那天,我们回去一趟吧。”艾薇尔说。
杨林点点头。电影放完了,尚且活着的人回到各自的生活,探索隐藏在世界更深处的奥秘,而在骷髅岛的经历将成为宝贵的记忆。
是的,他会留在边界,守着这段记忆和创造这段记忆的地方,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