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魏继昌于侯府门前狗急跳墙之际,沈棠雪早已带着裴珩以及他多年心血调查所得的铁证、还有魏思杰悄然入了宫,直抵太后长宁宫。
太后宫中。
不等太后问罪沈棠雪擅自将外男带入,裴珩便亮明身份,将证据逐一呈上——
魏继昌打着为陛下驱策的旗号,犯下当年令人闻之色变的军饷被劫案,杀害押运官兵,私吞巨额军饷;
这些年更利用权势,要挟、操纵以沈复为首的商贾为其疯狂敛财;
更如何胆大包天,在晋阳等地偷采金矿、铁矿,并以此暗中豢养规模惊人的私兵,其心叵测!
魏思杰这个魏家人在此,便是对裴珩这番话最大的佐证!
他言道:“舍弟已被羁押待审,他这些年与父亲、妹妹所犯罪行累累,魏家不敢推脱。”
太后虽多年不理朝政,但对魏家的跋扈早已不满许久。
听着这一桩桩、一件件骇人听闻的罪行,看着手中确凿的证据,她痛心疾首。痛斥魏家之奸佞,更气皇帝之糊涂!
“岂有此理!这么多年,哀家一心想还政陛下,没想到皇帝当真是昏了头了!”太后凤颜震怒,当即起身。
“事到如今,哀家不能再坐视不管了!尔等随哀家来——”
说罢,太后便亲自领着裴珩与沈棠雪还有魏思杰等人,摆驾垂拱殿。
她要当着皇帝的面,揭开这血淋淋的真相,也好让他知道,这些年他都干了些什么蠢事!……
太后的凤驾直入垂拱殿,并且屏退了所有内侍宫人,只留下皇帝、沈棠雪与裴珩、魏思杰。
殿门沉重的合拢声,仿佛也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侥幸。
他们来得如此匆忙且蹊跷,甚至陛下都没反应过来。
好一会儿,陛下才连忙起身迎过去,“母后,这个时辰您怎么过来了?也没有让人提前通报一声,朕好去门口相迎……”
话音未落,太后凌厉的目光已如冰冷的刀锋般扫了过来。
“你简直是糊涂透顶!堂堂一国之君,竟被一个小小臣子玩弄于股掌之间,听信谗言,构陷忠良,自毁长城!可还有这大盛的江山社稷?!”
带着积压已久的怒火,太后将陛下骂了个狗血淋头。
“母后,朕……”皇帝脸色煞白,嗫嚅着试图辩解。
“你给哀家住口!”太后厉声打断,疾步上前,将裴珩提供的那些证据重重摔在御案之上。
“你自己看看!魏继昌的私库里,光现银就有上百万两!这还不算上他那些见不得光的产业!以及隐匿在各地的那些装备精良的私兵!你告诉哀家,他魏继昌想干什么?!”
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怒不可遏:“你是不是要等到他魏家的兵马围了这皇宫、等他拿着你默许打造的刀剑架在你脖子上了,才肯清醒?!到那时,这大盛的江山是不是就要改姓魏了?!”
“改姓魏”这三个字,如同五雷轰顶,陛下浑身剧烈一震,脸上血色尽褪,冷汗瞬间浸湿了里衣。
他连忙翻开桌上的证据,每看一页,瞳孔便震颤一次,到后面他便彻底没有勇气看下去了,再也顾不得帝王威仪,整个人伏跪在太后面前!
“母后!儿臣知错了!儿臣是一时鬼迷心窍,被魏继昌那奸贼蒙蔽了啊!”
陛下竟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在太后面前失声痛哭,涕泗横流。
静立一旁的沈棠雪,冷眼看着这一幕的发生。
这位陛下刚愎自用,但他贪婪、狭隘,他不关心忠良是否蒙冤;但他绝不能容忍魏继昌和德妃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如此大肆敛财——那些钱应该是他这个皇帝的!
尤其是,这个皇位,他还没坐够呢!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魏家和德妃此举,无疑是在挑战他绝不容侵犯的逆鳞!
太后见他如此,怒气稍缓,但语气依旧不容置疑:“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你立刻下旨,将魏家一党连根拔起,严惩不贷!”
“那个祸乱宫闱的德妃,也绝不能轻饶!还有裴家,以及当年受此案牵连枉死的其他几家忠臣,必须立刻平反昭雪,公告天下,以安忠魂,以正视听!”
……
很快,一道道圣旨从垂拱殿发出,如同道道涤荡污浊的清流。
魏继昌父子及其核心党羽以谋逆、贪墨、私蓄兵马等大罪被下狱论处,显赫一时的魏家顷刻间倾覆,魏继昌还在靖安侯府门口,便被抓拿归案。
德妃也被废去封号,打入冷宫。
同时,另一道沉甸甸的圣旨也昭告天下:为以裴家为首的、在当年军饷案中蒙冤的数家忠良,彻底平反,洗刷了他们背负多年的污名。
虽然那些含冤而逝的生命已无法挽回,但身后清名的恢复,意味着他们还在世的族人终于可以正大光明地设祭供奉,魂灵得以安息。生者亦能得到些许迟来的慰藉。
笼罩在众人头顶多年的阴霾,终于被风吹散。
……
沈棠雪没有再搬回侯府,倒是江淮衣搬进了王府——生怕慢了一步,媳妇儿被人抢了似的。
而冯氏也在王府中生产,沉寂多年的岐山王府,也迎来了第一个出生的新生命。
……
尘埃落定,喧嚣止息。
盛京城在经过一番惊心动魄的洗牌后,终于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只是这平静之下,暗流虽缓,却并未完全停歇。
陛下再次于宫中召见了裴珩。
这一次,裴珩剃去了遮掩面容的胡须,露出了清癯却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面容。
陛下有意让他入朝为官。
裴珩只是恭敬地行礼,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沙哑:“陛下隆恩,草民心领。只是裴家已然无人,旧日亲朋皆化作黄土,如今草民残躯,无心再涉足庙堂之事……”
话未说完,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
当着陛下的面,他连忙用一方素白的手帕掩住口唇,再拿开时,那刺目的鲜红让皇帝都瞳孔微缩。
“裴卿,你……”
“如陛下所见,草民时日无多了。”裴珩苦笑着,“余生寥寥,草民只愿寄情山水,做那江湖中的闲云野鹤,了此残生。”
“那你,可还回京?时光渐去,故人不多了。朕……亦感怀。”
这番话听着更像是兔死狐悲。
裴珩心中冷笑着,面上毫无起伏地抬眼望向殿外渺远的天际,轻声道:“那就……看草民还有没有那个命了。”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出沈棠雪是他女儿之事。
因为裴珩比任何人都清楚龙椅上这位的疑心病有多重,一旦知晓棠雪是他的血脉,那孩子刚刚得到的幸福生活,必将再起波澜。
他这个当爹的,从没能为她做什么,就最后再为她做这么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吧。
皇帝知道他不愿做官,更是时日无多,终于安了心,大手一挥,赏赐了他许多的金银珠宝和田宅,以示恩赐。
不过,这些说到底就是做给世人看的,时日无多之人,还要这些身外之物有何用?
裴珩坦然受之,随后又对外宣称,沈棠雪乃他未婚妻遗孤,他没有其他的亲朋旧友,愿将名下所有财产尽数赠予她,以全故人之情。
然后在某一个天晴日朗的好日子,他便带着应娘和桂花,乘坐一辆朴素的马车,悄然离开了盛京城,彻底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之中。
柳三娘终究选择了远走江湖,将孩子交给沈棠雪、代为交给晋阳王。
晋阳王带着幼子返回封地,但在陛下提出将长子萧玦留在盛京“陪伴圣驾”时,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所有人都明白陛下留其子嗣为质的用意,皇帝需要这份“安心”,而晋阳王也愿意将他留下——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
然而,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真正时日无多的,是那位自以为高枕无忧的陛下。
在德妃被赐死之前,靖安侯夫人曾去冷宫见她最后一面,问出了埋藏心中多年的疑问——关于自己当年中毒的真相。
冷宫中,德妃身着素衣,钗环尽褪,却依旧带着不可一世的傲然。
她坦然承认了当年对侯夫人下毒的罪行,随即,她脸上露出一抹诡异而快意的笑容,压低声音道:“不止是对你,这些年,我也一直在给陛下用药。他的身子,没几天好活了。”
她说着“咯咯”笑了起来,笑到最后,越发苍凉,“只可惜,我们魏家,终究还是没能走到最后。”
饮下鸩酒前,德妃望着虚空,眼中第一次流露出真实的悔意与怅惘,喃喃低语:“早知道是这般结局,当年,我不如就随他走了……也好过在这金丝牢笼里,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到头来,终成泡影全是空……”
侯夫人转身离开那阴冷的宫殿,心中却无多少快意。
湛蓝天空下,她望着天空,生出无限感慨:“即使尊贵光鲜如德妃,心中亦有不可得之人,意难平之事。可见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能得至亲至爱相伴身侧,平安度日,便已是莫大的福分,应当珍惜。”
至于那位为德妃调配毒药的医者,始终成谜。
有人猜测是早已获罪被贬、并被薛家逐出门庭的前太医院院正薛济生,可他如今与两个女儿相依为命,境况潦倒,实在难以想象他会是幕后之人。
线索至此断绝,成了又一桩无头悬案。
而随着魏家这座大厦的轰然倒塌,二皇子的势力也随之土崩瓦解。尽管德妃在最后时刻竭力保全了他的性命,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已永远与他无缘。
太子虽居储位,却心胸狭隘,难堪大任;五皇子有苏家支撑,逐渐崭露头角——不过,那都是属于下一段故事的序曲了。
绿树荫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水精帘动微风起,满架蔷薇一院香。
盛夏的脚步充满盛京城,一个魏家的倒台对老百姓来说并无甚影响,甚至日子过的更快活了。
这个故事落下帷幕,但新的故事还在上演。
来日方长。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