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琰踹了一脚牢房里的铁栅栏,恶狠狠的朝外头喊人。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莫名其妙被定罪谋杀,还被单独关了起来。
听到动静声有片警抄起警棍从外头进来,见到是谢琰弄出来的,脸上的愤怒立刻消失,一脸赔笑道:“谢三少您行行好,这都折腾两小时了,您要不先喘口气?”
“你们警察厅的胆肥了是不是,知道本少爷是谁还关着本少爷!”谢琰又踹了几脚栅栏,“开门,放了本少爷!”
“不是小的不肯放,是上头说话了,小的就一个片警,您行行好,别为难小的了!”片警苦瓜脸,夸张地哀求道。
白探长嘱咐过,这谢三少可是个不能惹的主,除了放他离开外,他提出的所有要求都应该满足。
片警知道白探长话里有话,能让白探长忌讳的人肯定能让他小命不保。
“也行。”转转眼珠子,谢琰朝他勾勾手指,“你告诉本少爷,刚才来了些什么大人物。”
“这……”片警一脸为难,犹豫片刻,道:“刚才是日本人来了,就是那大和商会的。”
“什么来头?”谢琰又问。
片警摇头,“不清楚,局长和警长好像很害怕那些人。”
谢琰难得的皱了眉,收起嘻笑,露出正经的表情,陷入长长的思考中。
见谢琰不再闹腾,片警松了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几天没有出现的小忠赶到了牢房里。
刚一见着谢琰就扒拉在铁栅栏上激动道:“少爷太好了,您没事!”
谢琰朝小忠挥手,示意自己没事。小忠见他一脸正色,惊讶很瞪大双眼。
“少爷您放心,已经往老爷那发电报了。”小忠安慰道,继尔一脸愤怒,“这帮废物,知道关了谢家三少爷也不知道有点动作!”
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更是一脸惊讶问:“少爷您怎么没搬出那一串吓唬人的名号?这不像是您的作风啊……”
谢琰拍一下小忠的脑袋,怒道:“本少爷是这么窝囊的缩头乌龟?”
小忠吃痛,撇撇嘴,忍住汹涌而来的笑意,脸憋得一片通红。
“本少爷有些事不太了解。”谢琰支起下巴,“你去查查大和商会的情况。”他吩咐道。
小忠得令便立马转身走人,刚走没几步又被自家少爷叫了回去。
“等下,”谢琰改了吩咐,“先去打听一下顾炤的情况,然后再去找文家二少爷文醒之。”
小忠一脸茫然。
谢琰解释道:“看那片警的情况我应该没有什么事。顾炤是顾家少爷,又和文醒之交好,去找文家应该能快些了解事情。”
“如果文家没动作呢?”小忠问了一句。
谢琰抄胳膊朝铁栅栏上又踹几脚,恶狠狠道:“那本少爷只能亲自动手了。”
满满的杀意显现,让他判若两人。
小忠在心底打了个寒战,没敢拖拉,立刻奔出牢房朝文家走去。
文醒之也没闲着,包下了大饭店就等着吉田一郎的到来。此次他只是探探口风,大和商会那边的情况他还没摸清,断不能冒然行事。
顺子不肯坐立不安的等结果,文山新闲他烦就让他带着谢琰吩咐而来的小忠,又拉上了两人去打探打探日本人的动静。
顺子得了任务,拿上枪就屁颠屁颠地走了。
文山新如偿所愿,世界也安静了下来。
他掏出怀表看一眼时间,不疾不徐起身,换了装才准备出门。
今天不光文醒之约了人,文山新也要见见一位远客。
文山新见的远客很特殊,是他曾在日本留学时结识的同学。
二人同窗时间不长,但颇有交情,可以算得上惺惺相惜。况且人家来顺安还向他问候了一声,他理应也得尽些地主之谊。
虽然,他还是懒。
平难意酒馆的老板是位妖娆迷人的女子,三十几岁的风韵,生得一副皎好容颜。
老板叫贺玉,私底下混道上的都叫她玉姐,据说来自南方,在顺安居住也有些年了。
贺玉说话大气,有一种能勾起男人挑战欲的气质。她懂得左右逢源,能够精准捕捉每个人的爱好或痛点,利用他人之好经营生意。
文山新少有评价他人,唯贺玉让他连连刮目。
平难意酒馆是文山新私下见客喜欢去的地方。
酒馆原名叫“意难平”,是贺玉从一个落破人手中买来的,后来觉得不吉利就想改名。
原主人知道后死活不同意,嚷嚷要是改名就不卖了。贺玉干脆换了个招牌,把“酒馆”二字去了,将剩下的字高挂。
左右顺逆都可以读,心怀失意之人称“意难平”,心怀壮志之人称“平难意”。
文山新喜欢称它为“平难意”。
他曾问过贺玉的读法,贺玉笑笑,左右顺逆各读了两遍。
意难平,平难意。
平难意,意难平。
短短十二字,简单通明,却似乎道尽了漫漫人生。
见到文山新到来,贺玉亲自上前招呼。带他落了一条能见到江边景色的好坐,又招呼着让人上酒。
绿柳是这家酒馆的兼职应侍生,白天在军校工作,工作结束后晚上就到酒馆兼职。
“这是新到的威士忌。”绿柳应了贺玉的招呼,连忙拿出新到的酒上前,以最热情的笑招待客人。
文山新懒懒应声。他转头看向窗外,江边灯火点点,在落地窗的反射下,他还见到了身旁正端着酒瓶等待他吩咐的绿柳。
女孩笑颜如花,那笑是对待工作时散发的热情。
等了片刻,有一群人的脚步声朝他而来。
文山新转回头懒懒一瞟,一抹樱花色映入眼帘。
有人踏着小碎步缓缓而来,厚重的木屐一步一步敲打在石板上,发出的“嗒嗒”声让文山新不太舒服。
有人朝他微微鞠躬,然后拉开对坐的椅子坐了下来。
绿柳上前,托着酒瓶子小心翼翼问:“小姐您好,请问要来杯威士忌吗?”
文山新挑挑眉,那抹樱花色让他打起了几分精神。那几分打起来的精神,却是复杂难言的不懂。
“谢谢。”操着一口流利的中文,那人微笑道。
绿柳倒完酒,在文山新的示意下退了下去。
身旁有几名身着武士服的日本人手握长刀,一前一后守了起来。
有些客人被这阵仗吓着了,连忙付钱走人。
贺玉在一旁远远看着,示意手底下的小四小五不要轻举妄动,又让大李子在门口待命,见机行事。
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全场静默几秒。
“好久不见。”远客终于开了口,寒暄道。她的一双桃花眼如夜空弯月,笑意盈盈,却不达眼底。
文山新扫一眼那些带刀的日本武士,懒懒笑问:“没记错的话,这只是老同学的叙旧吧?”
“是的,山新君。”远客浅饮一口威士忌,透明的高脚杯留下了她的唇印。
红,火红,像血一样。
文山新看了眼那抹唇印,微微一愣,“那么,好久不见′。”他扯出一个笑,似乎有点艰难的吐出另外两个字:“……代久。”
另一边文醒之的饭局也开始了。
和吉田一郎东扯西扯,又喝了几瓶贼贵贼贵的酒,吉田一郎终于放下戒心大起了嘴巴。
文醒之也是耐着性子,等到自己隐约有些许醉意时才觉得时机成熟,差不多可以套话了。
大醉了的吉田一郎嘴巴还是挺紧的。文醒之也不焦不躁,一点点的一字一句换个问法。觥筹交错间吉田一郎招架不住了,无意脱口了一点信息。
只听醉成一滩烂泥的吉田一郎操着日语呢喃一句,文醒之顿时神色大变。
……
“替罪羔羊。”
……
文山新抬眼,对方突然说的不着调的话让他反应不来。
于是他有些好笑地问:“你刚才说了什么?”
千岛代久微笑,用日语又耐心地说了一遍:
“替罪羔羊。”
文山新脸色变了变,一身的庸懒散尽。他端坐着,正色看向微笑着的千岛代久。
沉默几秒,他仿佛推断出了什么。
千岛代久放下酒杯。双手节骨分明,修长的指尖不断在光滑的杯口上摩擦,摩擦。
“和你想的一样。”她的目光落在窗外流动的江水上,江面灯光星星点点,让她看得有些着迷,“看到你弟弟文醒之的邀贴,我就觉得应该见你一面了。”
她说的话依旧是日语,沉沉的,听不出任何情绪。
“我对这些没有兴趣。”文山新沉声回道,有一丝被人戏弄的恼火。
千岛代久低低笑了起来,以扇掩面。“山新君生气了?”她听出了文山新的恼火,“少有人让山新君冷淡的性子动怒呢!”
文山新抛开恼火,用中文笑答:“我看着,你也不够格让我动怒。”
开启嘴炮模式的文山新一针见血,他的话直接让千岛代久怒意上涌。
“我们俩也别上来就动气了。”她换成了中文,道:“几年没见,同窗之见应该叙旧。”
“那你以什么身份和我叙旧?千岛代久,还是代久?”文山新又是一针见血。
千岛代久的眸光暗了暗,眼里杀意涌动。只几秒她就抹去了眼中的杀意,盯着文山新,半晌才沉下声音回答:“在下千岛代久,大和商会新任执事,是来和文山新先生谈生意的。”
二人相对而视,气氛冷沉。
“……”
“谈什么?”
空气冷了几分。
“替罪羔羊。”
…
文醒之回到家的时候吐了一地。在饭桌上他光顾着和吉田一郎喝酒套话,也没怎么吃菜,胃里一片翻江倒海,能撑到回家再吐,也已经是他的忍耐极限了。
管家赶忙扶住他,又是叫人准备醒酒汤又是让人放热水的,忙得团团转。
文醒之迷迷糊糊扫一眼四周,没见到文山新的人便大着舌头问:“我哥呢?”
管家扶他靠在沙发上,回话:“大少爷去见贵客了。”
文醒之干呕了一下,“难得,他会有兴趣见其他人。”
说罢整个人都倒在沙发上,两眼茫然地盯着天花板上闪闪发光的水晶吊灯。
管家在一旁简单处理了一下他身上的呕吐物,无奈地叹口气,道:“二少爷您先缓缓,一会儿喝了醒酒汤再去洗澡吧。”
文醒之轻应一声,盯着水晶吊灯出神,模糊中顾炤的脸似乎出现在了灯光中。那是半年多前的顾炤,面容刚毅俊朗,笑容温雅疏离。
这是记忆中的顾炤。
半年多不见,记忆中的人却消失了。无论他怎么去寻找现在的和记忆中的那人的共同点,无论是性格、言行举止还是处理问题的方法都找不到,像是换了一个人,唯有那消瘦的面容不断提醒自己——那个人就是顾炤。
文醒之催眠过自己,顾炤只是失忆了。等顾炤恢复记忆,他们又能找回从前的亲密。
模糊的光晕打在那幻影上,文醒之的双眼也因为醉酒变得迷离。幻影渐渐变淡,变淡……
“二少爷,二少爷。”
管家端来醒酒汤,唤了他几声。
文醒之皱眉,撑起身体坐了起来,接过醒酒汤一股脑喝了下去。
啧,他也真是醉糊涂了,居然怀疑顾炤换了个人!
换了个人……
换……
电光火石间,文醒之脑子里绷起了一根弦。
许是喝得太急,他大咳了几下,差一点没把刚喝进去的醒酒汤咳出来。
“二少爷,您慢点!”管家递上手帕一脸担心。
文醒之摆摆手,接过手帕擦嘴。他甩开刚才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缓了半个多小时才去洗澡。
文山新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小时后的事了。此时将近午夜,夜深人静,静得可怕。
刚一坐在沙发上闭目没几分钟文醒之便披着浴袍从楼上下来。见到文山新有着以往不一样的疲惫,他默默去冲了一杯拿铁。
“哥,见什么贵客,这么晚才回?”将冲好的拿铁递给文山新,文醒之也在沙发旁坐下。
不等文山新回答,他吸吸鼻子,嗅到了一丝脂粉味,又问:“是个女人?”
文山新放下手中的拿铁,他脱掉西装外套随手丢到地上,回答:“是个日本人。”
“日本的同学?”文醒之知道自家哥哥曾到过日本留学几年,于是追问。
文山新摇头,不太想谈论那人,于是淡淡吐出一句话:
“是故人。”
也快成为敌人了。
…
谢庭的动作很快,才不过一天一夜,谢琰就从牢里被放了出来。白敬带着一干人迎接,不断地说着有的没的恭维话。
谢琰一身怒气正憋着难受,没地方发泄。见白敬主动送上门,他猛地拎住白敬的衣领恶狠狠道:“另外三个人去哪了?”
“什么三个人?”白敬装傻。
“那么本少爷直白点,”谢琰抢下一把手枪,枪口顶着白敬的脑门笑道:“顾炤去哪了?”
白敬吓得浑身哆嗦,哪还敢装傻,连忙回答:“在在在在另一边……谢三少爷有话好好说,我我我我带您过去。”
谢琰放开手,用脚踹了一下白敬,“快点!”
等白敬把谢琰带到关抓顾思的地方时,他意外见到了一个人。
那是李荣安,顺安商会的副会长。谢琰知道李荣安,也知道他和顾宗继是故交的事,因此他现在的出现在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李荣安半秃着脑袋,戴着副圆片墨镜,一身清朝遗老的装扮,颇有些权贵气质。他身上带有藏不住的冷冽和高傲,那是一种贵族的威言,和性子高傲的谢琰不同,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散发着高人一等的蔑视,仿佛众生蝼蚁唯其尊贵。
谢琰从见到他的第一刻开始,就不喜欢那种气质。
尽管如此,可二人还是相互寒暄了起来。
顾思的右眼眶有些青紫,是她和警察厅的那些人打起来时,不小心弄的。石头皮糙肉厚,打起来也不觉得疼。倒是林子榆,他的国术不行又不耐打,从昨天到现在还一直疼得下不来床。
白敬趁谢琰的注意力放在另一边,便打算悄悄溜走。
谢琰看向狼狈不堪的三人,一阵心疼地盯着顾思青紫的眼眶。
“谁打的?”他压抑怒火柔声问。
顾思摆手,想说没事。目光一扫,却见到正溜走的白敬。
于是指着白敬,她狐假虎威道:“是他!”
众人的目光落在白敬的身上。白敬猫着腰,一点点转身看向谢琰。
“不,不不不是我!”
谢琰才不管是不是他,挥拳就揍。石头看着可开心了,就连躺木床上的林子榆也不忘拍手喝彩了。
不过白敬还真聪明,知道向李荣安求救。李荣也应了,开口就向谢琰要个小面子。
谢琰在内心狠狠用脚摩擦摩擦他的面子,脸上却嘻笑答应。
得了饶,白敬脚底抹油,唰一下就溜走。
谢琰的目光重新落回顾思的身上,满是担心。
顾思被他的目光弄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道:“已经上药了,李伯伯带的药。没事的谢琰,你不用担心。”
谢琰的担心不减反增。
但他却换上一脸贱兮兮的笑,道:“本少爷只是在担心,你留在了这里那谁来给本少爷打热水?”
顾某人突然想打人了。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又聊了许久,直到小忠来牢里请人,谢琰才依依不舍:
“本少爷会等你出来打热水的!”
出了警察厅,谢琰和李荣安相互告辞。
文醒之的车已经在大门外等候多时。
小忠请自家少爷上车,谢琰努努嘴朝文醒之问:“去哪里?”
“回军校请假,救阿炤。”文醒之言简意赅。
谢琰免为其难上车。
小忠充当司机,谢、文二人同排坐在后座。
回军校的路上,文醒之大致向谢琰介绍了一下昨夜发生的事。
谢琰也是个明白人,没听几句就知道了日本人的意图。
是了,“替罪羔羊”这词一出,摆明了要吃定他们。
“日本人的条件是什么?”他问。
文醒之摇头回答:“吉田一郎嘴很紧,套不上话。”
谢琰却嗤笑一声,“吉田一郎既然说了这个词,那一定是想要和我们交易。”
顿了顿,问:“你哥文山新那边有什么情况?”
“我哥,不管事……”文醒之忽然想起来了什么,道:“他昨天晚上见了一个日本人,说是……故人!”
他们忽然相对视。
车内立刻安静几秒。
霎时间,二人好似明白了一些事情。
去老吴办公室请假的时候文醒之刚好瞧见了自家大哥文山新。
见到文山新时他颇有点意外,谢琰直接就上前开问:“日本人想让我们做什么事?”
老吴没想到这二人能这么快猜中日本人的目的,文山新倒是一脸从容。
“是暗杀。”文山新回答。
昨天晚上他和千岛代久在平难意里做了个交换生意,以顾思三人的性命换取定远军校暗杀一个人。
文醒之眸光沉沉。
“是谁?”谢琰想都没想就问。
文山新没回答,反问谢琰:“如果要杀的是大总统,或是你爹,你也这么爽快?”
谢琰白他一眼,笑道:“本少爷又不是傻子。我们在山上挖到的、现在又在警察厅里躺着的是千岛中泽的尸体,摆明了是嫁祸。”
又笑了一下,接着道:“可现在过了一天一夜,以日本人的手段,到现在还没安排上刺杀什么的给我们,说明有事要找我们交易,而且这件事对方不好出手,怕只有我们才是最佳人选。”
文山新拍拍手,用调侃的语气赞许:“众人皆说谢三少爷是个阿斗,看来谣言不可信。”
“别废话了,到底刺杀谁?”谢琰懒得理会他的调侃,忙问道。
老吴递出一张照片,沉声道:“日本大和商会驻北平商人,武田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