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的时间不长，就是喂骡子吃了点草料。待骡子吃完，商队也就出发了。
顺安的地界颇大，这大小山头村寨也多。这些年兵荒马乱，也有不少落草为寇的人。以山头为寨点盘据一处，平日耕作，遇上过路的肥羊就宰上一刀，小日子也过得滋润。
顺安地界的山匪不多，一来是因为前几年定远军校剿过几次匪，把一些占山为王的地头蛇全打散了，二来是因为文山新的法子，让商会集结剩余寨子做了个互赢的交易。
文山新这法子很妙，也简单。军校把恶匪剿灭后剩下的就是走投无路才当匪的百姓们，文山新给出建议，商会出钱、寨子出力。商队过往运输，每到一个地方就让寨子出人护送，而商会每个月交点钱给寨子。
简单的说，是“保护费”。不过这保护费是形成了体系的，有契约互证。偶尔，商队需要人的时候，寨子也会给几个雇上。
但这么做却是有很大风险，一来契约只是白纸黑字一张，二来容易养虎为患。文山新在提出这点建议时就已经提醒过了商会，但商会救急，也没认真思议就定了这交易。
如今几年过去，顺安地界当真一片和谐，其乐融融。
前些年文山新就担心养虎为患的问题。但奈何大帅不管，定远军校想管也没权力，他的几次建言最后都不了了之。
文大少性子懒，少有长久的关注一件事。商会和寨子交易的担忧被大帅冷落了几次之后，他也懒得理了。
总之，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纵容了那些寨子，最近顺安地界内商队频频遭到一伙不名山匪抢劫。
王老大也时刻注意过周边寨子的动向。商队被抢决不是简单就过的事，往大了想，顺安这几年也许有一支强有力的山匪壮大了起来。
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过惯了几年安逸的王老大，如果重新过刃口舔血的生活，很难说可以安稳的活下去。
商队从顺安城郊一路走下来，花了三天多一点的时间终于达到了顺安的临界。
如果是快马加鞭，其实一天半就能到达。
临界治安不太好，方圆几十里的只有一座小镇，镇周边零星几处村子，而管理这么大地方治安的就一个小小的警务局。
在小镇上买了补给，王老大趁着天还早，就带着商队一路向前。
顺安以山划临界点，过了临界，再往南走几百里，就是离南边近一些的省会了。
真正要到南边，还要走好远。
过临界的时候，天已经黑下来。王老大琢磨着也走不完这片山林，于是寻了处靠河的地方露宿一晚。
一路上跟着商队，这是顾思第一次露宿。
这几天她和邵九花钱不多，因为知道到南方后要置买房子，所以也不敢轻易花上一分钱。
临界这片山林地势有些复杂，不过王老大也来过几次，还比较熟。上几次都没遇上山匪，也不知道这几次会不会遇上……
王老大煽自己一个大巴掌，这臭嘴，万一真中了就不得了了！
顾思和邵九找了块大石头靠着，夜里冷，顾思穿得有点少，忍不住哆嗦。
邵九脱下外套给她。
顾思推辞几下，邵九直接盖在了她的身上。
“五小姐，我不冷。”他笑笑，天太黑，顾思只能看见他的一口白牙。
“别叫我五小姐，咱们不是兄妹嘛，再叫小姐就穿帮了！”顾思裹紧衣服，难得笑出了声。
这几天她一直忍着不洗脸不洗澡，身上臭臭的。还好邵九不嫌弃，愿意把外套借她。
天彻底黑的时候，商队的人才生了火。
王老大让人把干粮发下去，又安排了守夜和巡逻。
商队的干粮很硬，要过了水才能吃。顾思一边艰难的咽下干粮，一边大口喝水。
邵九见状不忍，起身加入巡逻队去寻几个野果子。
顾思艰难的大吞几口水，发现壶里的水喝完，便起身走河边打水。
“邵九妹子，天黑小心。”王老大叮嘱。
顾思应下。
商队离河边不远，顾思借着月光走几步路就到了。
她快步跑去打水，不想转身离去的时候却撞见了浑身是血的桃花眼男人。
顾思张嘴，惊叫声生生被迅速架在脖子上的刀给逼了回去。
她倒吸一口冷气，盯着男人，目光迅速一扫，想要找到男人的伤口处。
文醒之之前送给她的短匕她还贴身藏着，一旦找到男人的伤口，她便会一刀刺去。
男人似乎知道顾思在干嘛，他笑笑，满脸的血犹如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不是我的血。”他道。
顾思面露惊恐，心生害怕。
那男人盯着她的眼睛，桃花眼笑得很是玩味。
另一边，三个随从陆续现身，也是一身的血，但都不是自己的。
“公子！”有随从行礼，寻问：“要不要杀了这个女人？”
顾思握拳，止住身体的颤抖。
男人把刀从顾思的脖子边移开，丢掉满是血渍的刀，从怀里掏出一块帕擦了擦脸。
“别担心，我们杀的是山匪。”他笑着解释，让随从退到一旁。
顾思后退一步，双手紧紧的捏着壶。
男人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顾思步步后退，盘算着怎么逃跑。身上的短匕是她最后的机会，一旦露出，要么敌死，要么我亡。
那问题来了，自己有没有可能挟持住那名桃花眼男人？
废话，怎么可能！
顾思在心底欲哭无泪，偏偏她就这么倒霉！
男人慢慢靠近顾思，在顾思退无可退的情况下，他又向前迈了一步，和顾思擦身而过……
洗脸去了。
呃……
顾思还僵在原地不动。
身后，传出男人低低的笑声。
直到现在，顾思才知道男人刚才在戏耍她。
啊，真是可气！
待男人和三名随从清理过身上的血迹后，顾思才被拎着回到营地。
男人混身是血。尽管好好的清理了一番，但身上还是散发着血腥味。
顾思不做反抗，乖乖的给他拎小鸡似的拎了回来。
男人嫌她臭，她心虚地怒瞪对方一眼。
在回营地的路上，男人解释道自己去勘察地形的时候遇上山匪，索性把他们都杀死。
他说杀人的时候一脸风清云淡，就好像家常便饭似的。
“你经常杀人？”顾思脱口问。问完，就后悔了。
男人怔一下，有些失神。他笑笑，看着顾思，目光里探究的意味加深。
顾思别过头，尽量不与他对视。
“应该是吧。”男人回答，“我总是在‘杀人’与‘被杀’中来回游走。”
顾思唏嘘。
见到顾思平安回来，邵九担忧的心平复了大半。
但一见到和顾思一起回来的是那桃花眼男人，邵九又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王老大朝他们走去，见那几个散发着血腥味，脑子里的弦绷紧了一些。
他把桃花眼男人叫到一旁，好像在训斥还是在请求什么。顾思听不太清，只断断续续捕捉到了“文大少爷”这个词。
文大少爷……
顺安能称得上“文大少爷”的，只有文山新了。
难道，桃花眼男人和文山新有关系？
男人笑着听王老大唠叨，周身气息冷了几分。
王老大不敢再多话，交待几句就立马跑远。
因为男人的警告，王老大加强戒备。顾思硬撑着，不敢睡去。
但到底还是斗不过瞌睡虫，顾思撑到下半夜，就沉沉的带着不安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众人将近沉睡，守卫也疲惫不堪的时候，一道利箭划破了熟睡的夜。
紧接着，是枪响声。
桃花眼男人和随从们从利箭射出的那一刻就迅速隐蔽在了树干后面。
紧接而来的枪响，是他根据箭射出的声音方向打的。
一击毙命！
王老大惊起，吹响了警哨。
随从看一眼刚才自家公子躺着的地方，那里正正插着利箭。要不是公子警惕，恐怕……
顾思被枪声惊醒。
邵九第一时间用身体护住她，把她拉到石头后面。
才不过一瞬间，枪击四起，战斗激烈。
王老大的人显然敌不过对方。
邵九猫腰冲出去，捡了两把手枪，还差点被打中腿。
顾思骂他一声。
邵九把枪交给顾思，自己用另一把借着月光朝敌方射击。
顾思持枪，犹豫着要不要射击。
山匪一路突进，火力十足。
但没过几分中，敌方火力却弱了下来。
王老大见状，趁机朝对方大喊：“对面的弟兄，这批货咱五五分，拿了货就走人，行不？”
对方显然不感兴趣，对着喊话的王老大一阵射击。
幸亏王老大躲得快，子弹打在了身后的树上。
双方又一阵对射。
邵九不甘示弱，一枪枪打去。
“邵九，等等！”顾思把邵九拉回石头后边，“这伙人，不像山匪！”
邵九没听明白，朝对方又开了一枪。
顾思拦住他。
“你听这枪声……”她道。
邵九还是不明白。
顾思解释：“王老大这边的枪声，明显很乱，打的次数很多。对方除了一开始的进击外，开枪次数很少。”她指指敌方，“而且，那些人躲避的方式很娴熟，像是经过了很长时间的训练。一般山匪是不可能的。”
邵九点头，总算明白了。
“还有，刚才王老大说货物五五分，他们没人应。那就证明那些人不是冲着货来的。”顾思补充，“他们开枪的次数比较少，说明子弹不足。”
“难道……是李荣安的人？”邵九大惊失色。
顾思摇头，双眉紧拧，“要是李荣安的人就好了。恐怕那群人，是来杀人的。”
“杀谁？”邵九问
顾思叹气，“不知道。所以，一起杀才是最省事的……”
枪战还在继续。
邵九猫着腰朝王老大大喊：“节省弹药，对方子弹不足，等着我们耗光呢！”
喊话的同时有几颗子弹飞向邵九，顾思眼急手快，把邵九扑倒。
“笨蛋，你干嘛！”她怒斥。
“提醒王老大啊……”邵九一脸无辜。
“邵九你知不知道，刚才你那一声，一下子让他们把火力对准了我们！”顾思生气，更多的是气不打一处来。
果然如顾思所言，敌方的火力全部住这边打了。
石头掩体有些撑不住，有裂开的痕迹。
火力集中比较猛，顾思退也不得留也不得。
该死！
桃花眼男人看向顾思那边，只见顾思正握枪，焦急不安的看向四周。
火力全被邵九和顾思暂时吸引，王老大他们松了口气。
但没有人想过要去救那两个倒霉蛋，只庆幸自己现在还活着。
子弹打穿了石头，和顾思擦身而过，直击身后的树干。
顾思心惊胆战，连骂了几声混蛋。
桃花眼男人和他的三个随从没闲着，在两人倒霉蛋被迫吸引火力的同时准备撤退。
他有些惋惜的看着无路可退的顾思，好心的向敌方丢了一枚手榴弹。
轰！
霎时间尘土飞扬，敌方的火力弱了些。
顾思抓住机会，连滚带爬的把邵九拉到另一处隐蔽。
邵九用身体护着顾思，手臂被流弹击中。
男人带着他的随从趁机撤退，把火力吸引留给顾思和邵九。
“唔呃！”
邵九闷哼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顾思忙抓住他匍匐前进，找了一棵树做掩护。
刚才有人丢了手榴弹，突如其来的暴炸声让双方震惊。
是谁？
顾思迅速扫一眼四周，见少了桃花眼男人和他随从的身影时，她心底顿时了然。
好家伙，这锅甩得妙啊！
这手榴弹看似好心帮了他们俩，实则是直接向对方大喊“快来啊你们要找的人在这里”！
顾思真是要气炸了。
“该死的桃花眼，此仇不报非君子！”
双方又激战了一会儿。
突然，对方停枪了。
王老大也停枪，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等了几分钟，对方有人喊话，语调怪怪的：
“我们的，目标的不在你们的货上……把那两个人交出来的，我们的，就放了你们！”
“兄兄兄弟，我们这就是一个商队，哪有你要的人？”王老大回话。
顾思掏出干净的帕子给邵九包扎。
“那个，还有那个！”对方指指藏在树干后面的顾思和邵九，喊道。
众人的视线唰唰看了过去。
如芒在背。
“你们的，两分钟时间考虑的。我们的，不要货，也不要你们的命，只要那两人的。”
对方再次喊话。
邵九看一眼众人，握住枪用身体护着顾思，大吼：“你们想干什么！他们这是要咱们窝里斗！”
众人目光没有减弱，反而愈发灼烈。
王老大举枪，瞄准二人。
“出去。”
顾思的心凉了半截。
“你们的，还有一分钟！”
邵九怒目而视，像一头愤怒的野兽。
“出去！”
有几个人也举枪。
声音冷漠。
“用你们两人的命换我们的命，值！”
“是你们连累了我！”
“对，没错！”
“对不住了，邵九和邵九妹子，我老王上有老下有小，还有这些弟兄，出来也只为讨口饭吃……”
最后一句是王老大说的。他嘴上说着对不住，手上的枪却瞄准了邵九的脑袋。
“你们……”邵九气得发抖。
顾思拍拍他，缓缓摇头。
她起身，丢掉手上的枪，举起双手走了出去。
邵九咬牙，也丢了枪，紧跟其后……
与此同时，一列从云南开往北平的火车，在途经顺安临界的时候发生了爆炸。
只一瞬间，烈火滚滚，人间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