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完毕，成书便带着大家朝河对岸的那座村子走去。
村子里早有村民发现了他们，之前一直在观察，见他们朝村子的方向走来，立刻动员全村人做准备。
“有——客——来——啰——”
几个小孩扯嗓子大喊。
成书带着三十余人的队伍一路走过去，边走边讲一些注意事项。谢琰左耳进右耳出，四处来回蹦跶，说是要勘察地形。成书忍了又忍，最后重点点名批评，把谢三少当成反面教材。
顾思也没有认真听，和谢琰一样也在东张西望，观察这座村子。
“很奇怪是吧？”
谢琰忽略成书的点名批评，挨在顾思身后，用一种怪吓人的语气悄咪咪道：“这村子藏匿在深山老林中，人迹罕至，该不会是有~鬼~吧吧吧……”
他把最后一个字音拉长。
顾思没有理会那搞怪的声音，不过她觉得谢琰说得很对，这荒野山林突现一座村子，确实值得注意。
一队人还没进入村子，突然被几个蒙面人袭击了。众人多数没有防备，等到发现敌情时大部分学员已经被突袭倒地，失去了反抗能力。
顾思是留了心眼的，一开始的突袭被险险避开。只是她的实战基础不行，没一会儿就让人强攻制服。
谢琰和文醒之算最惨的了，那帮蒙面人似乎有意针对他们俩人，纷纷围成圈困住他们。
二人情况不佳，腹背受敌，无法脱身。
谢琰一一打量那群蒙面人，突然转头，朝文醒之眨眨眼，表情滑稽。
文醒之点头，冲上前开打。
敌强我弱，二人被打得鼻青脸肿，失了大半力气。谢三少干脆乌龟起来，趴在地上装死。文醒之心有不甘，强撑起身体继续搏斗。
那些蒙面人看着苦撑的文醒之，赞许：“倒是个有血性的男儿。”
又踢踢装死的谢琰，唾弃：“废物！”
文醒之擦擦唇角的血，一双锐利的眸子瞪着他们。稍微调整了一下身体，他勾勾手，做战斗准备。
“来啊！再来啊！”
一群蒙面人怔了一下，相互看一眼，齐齐挥拳，接下文醒之的挑衅。
文醒之左避右闪，吃力挡了几拳。视线落在其中一个蒙面人身上，他眸光尖锐。
又看一眼谢琰，见谢三少还在装死，他大喊——“谢琰！”
装死的谢三少原地腾起，抓一把沙土就往敌人眼睛上撒。文醒之在一旁打掩护，为他开出一条路。
谢琰抓住机会迅速进攻，手势一颗锋利的石头直插敌军内腹。对方阻挡不下，电光火石间，有人被他钳制住了脖子。
“别动！”文醒之立刻大喝一声：“你们的老大已经被我们擒住了！”
一声大喝，双方停下了打斗。
被擒住的人冷笑一声，问：“你怎么就肯定我就是老大？”
谢琰贱兮兮的笑了一下，回答：“我不光知道你是他们的老大，我还知道你是宋城宋教官呢！”他看向一脸淡定的成书，“是不是呀，成教官？”
成书伸伸懒腰，笑道：“老宋你看看你，招待客人的方式这么特别。这下丢脸丢姥姥家了吧！”
宋城扯下蒙脸巾，一脸哭笑不得。他回嘴：“我这还不是帮你练练这群兔崽子嘛！结果，啧，就你俩还算机灵！”
其他蒙面人收手，也露出了脸。
谢琰丢掉石头，扬起下巴得意洋洋。
成书站一旁，好奇问：“你小子怎么知道那人是老宋的？”
谢琰指指他们的靴子，答：“他们穿的是军靴。我记得咱们学校的军靴靴底有学校的标记，为的就是防止倒卖。刚才我趴地上就是为了确认这帮人是不是学校的。”
“军靴都是统一制定，统一标志，你怎么就能清楚你刚才擒住的人就是我呢？”宋城问。
谢琰看向文醒之，道：“这还是要谢谢那家伙了，他在和你们打斗的时候已经指出谁是老大了。”
文醒之上前解释：“其，实我在打斗的时候还不知道谁是老大，所以才挑衅你们试探一下。大家的目光都有意无意看向蒙了面的宋教官。但我还不太确定，所以叫谢琰也只是赌一把。赌直觉。”
“文醒之，如果我擒住的人不是老大，你这家伙是准备让我送死？”谢琰双手环胸，咬牙笑问。
文醒之点头，却道：“如果错抓了，我会死在你的前面。”
谢琰搓搓手臂，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但是，你怎么知道是我？”宋城的困惑还没解开。
谢琰目光投向文醒之。文醒之微微一笑，回答：“很简单。有权力把学生带出学校的只有每一期的主教官。吴教官在军校，成教官又跟我们在一起。这么一排除，只剩很少露脸的宋教官您了。”
宋城哈哈大笑，拍手赞许。
顾思在一旁听着二人的回答，莫名觉得他们有CP感。不过她也在心底惊讶，谢琰和文醒之私交并不好，可合作居然能如此默契。而且，在判断与执行二人上互相信任、把握主动权进攻，这份能力，她顾思是羡慕的。
虽然开场有些狼狈，不过这丝毫没影响到宋城的情绪。在他眼里只要自己不尴尬，气氛就是和谐的。
这次上实践课的村子名叫“战孤村”，建起来还不到十年。所谓“战孤”，就是战场上士兵们留下的遗属，以及受伤上不了战场的士兵。
这些人大都是老幼病残，缺少谋生技能，没有生活来源，受尽了世人的歧视，只能靠着政府和民间善堂的救济度日，温饱艰难。
前朝还在的时候还有少得可怜的救济金，但随着局势动荡，再也没人管过他们。本来靠着家里的小半亩地还能免强活着，但大总统一上台，各种杂税苛税接二连三的断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无奈之下才逃难到深山老林里。
这座村子的建成，还要多亏了老吴的帮助。
老吴是在军校建立了一年后，被前朝贬至顺安，担任军校教官。被贬后的老吴彻底对前朝失望，一心一意把目光放在培养优秀军官身上。
据说定远军校以前是不分期教学的，所有八旗子弟热血青年，只要在军校待满一年，即可上战场打仗。如此急攻近利的做法，自然培养不出什么合格的军人，上了战场只能送死。老吴为此曾多次上数朝廷推行军校改革，可一张张满是苦口良言的奏章无一不石沉大海。
“唉……”宋城叹息。他也算是军校的老人了，当年为了军校改革走的走没的没，也就老吴那倔脾气愣是给弄了起来。
众人跟随在宋城左右，认真倾听。
“军校的事就不多说了，想知道回去自己问老吴。这座村子其实和军校颇有联系，当初有几位学员的亲人就生活在这里。”
宋城嗤笑，“讽刺的是那几位学员成了烈士，可烈属却食不果腹。”
他长叹一口气，目光落在远处的青山上，“我和老吴也是无意中发现了这座村子，之后就一直尽力帮他们。偶尔会每隔一段时间组织一些学员，以外出上实践课为借口过来，帮他们修修屋子什么的。”
“那山上有野狼怎么办？”有学员问。
成书笑笑，一脸无奈。他回答：“子曰：苛政猛于虎。如果前方不是有虎在，他们也不会甘愿入狼窝。”
众人一阵沉默。
谢琰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他一脸嘻笑的抱着一个小女孩玩“坐飞机”，连转了几个圈。
一群小孩怯生生的躲在树后面，稍大点的孩子还算亲近生人，随便扒拉上一个学员就笑着要玩游戏。
顾思被几个大一些的女孩子围着，叽叽喳喳的说着一些趣事。
知道成书要带人来村子里上实践课，宋城早早就叫人准备了果腹的吃食。也就是每人一个竹筒子，里头装了些灰白发黄的像粥一样的东西，还有汤喝。
学员们早就饿慌了胃，见有吃的填肚子，纷纷排队去领。顾思动作慢了些，排得靠后。
孩子们闻到食物的味道也不怕人了，都围上前叫唤着要吃的。村长领着人一边赶走孩子们，一边赔笑着招呼大家吃好喝好。
山里的野东西多，但好东西却少。这次村民们对远道而来的客人们的招待，用上了他们平时舍不得吃的东西。
顾思盯着竹筒里盛着的灰白发黄的“粥”，有点下不了口。
石头一口气喝完自己的“粥”，凑上前给顾思介绍：“这是糟糠，里头白白的是米粒粥。”
多数学员只喝一口就吐了，还有少部分学员在观望。
成书面色从容，喝完了竹筒里的东西。
被赶走的孩子们又偷偷的跑了回来，眼巴巴的盯着学员们手中拿的难以下咽的食物。
“这里只有这些东西，”成书拿着空竹筒要了一勺菜根汤，“现在不吃，待会儿别喊饿。”
谢琰犹犹豫豫看一眼食物，又看一眼盯着他目光渴望的孩子。
林子榆难受地咽下竹筒里的东西，后悔的朝身旁的石头和顾思哭道：“早知道不把那条鱼给放了……我的鱼汤！”
顾思小口吞咽，眉毛拧成了一团。文醒之远远的在一旁看着，默默地喝完汤。
“小孩，来，快来！”谢琰终于朝那孩子招手，“给你，喝，喝吧！”他把手里的竹筒递过去。
孩子迟疑了一下，摸摸肚子，兴奋的接过竹筒狼吞虎咽。他吃得很开心，又很小心，生怕掉了一粒米。
谢琰看着孩子咂巴嘴回味无穷的样子，奇怪的问：“真有那么好吃吗？”
“嗯！”孩子点头，就着竹筒边舔了起来，边舔边说：“村长说了，米是用来招待客人的，金贵得很，让我们不要馋！”
“那你们平常吃什么？”谢琰又问。
孩子歪起脑袋想了想，回答：“能吃的有很多呀！有树皮汤，菜根，野菜芽……哦对了，有时候还有鱼汤喝！”
说起鱼汤，他满眼亮晶晶的。
“那鱼汤是什么味的？”看见孩子亮亮的眼睛，谢琰笑问。
“其实，鱼汤也就和河边的水差不多……”孩子问答。虽然鱼汤的味道和水差不多，但在他心里喝过鱼汤就是了不起的一件事。
众人其实也听到了谢琰和小孩的对话。
有人随口笑道：“小孩，你一定没喝过鱼汤。鱼汤是有味道的。”
孩子生气，大声反驳：“我喝过！我亲眼见到村长爷爷过节的时候拿一口这么这么大的石锅——“
他顿了顿，觉得用手比划不了锅的大小，于是小跑着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圈，接着说：“对，就这么大的石锅，装满水，放上一条鱼，加一点盐，全村的小孩都能喝！还有，鱼肉可香了，不信你问问村长爷爷！”
一条鱼，一点盐，一大锅水，全村的小孩喝……
这样的鱼汤，怎么可能有味道！
随口一说的那人闭上嘴巴，一口气将筒子里的东西喝完。
硬邦邦的糟糠划得喉咙生疼，戳得胃里痛苦。可疼痛的却不是他的喉咙和胃，而是他的心。
气氛因为孩子的鱼汤而变得沉重起来。谢琰摸摸孩子脑袋，温柔的笑了笑。
顾思始终沉默，认认真真的一小口一小口吞咽。
成书看在眼里，一脸欣慰。
“昨天你们问我，自己家里给学校捐的钱去哪里了，食堂饭菜为什么这么难吃。现在，我终于可以回答你们了。”他走到众人面前，手里拿着还没喝完的菜根汤。
成书说：“你们家里捐的钱学校并没有贪，一大部分是用于学校和学员身上的开支，仅存的一点一半用来资助战孤村——这一点上不算学校抢你们的，校章程上有，还有一半是用来釆买菜贩子的菜。食堂里的菜供应源是顺安整座城的菜贩子，许许多多的人靠着这个讨活计。”
“当然，也不免偷奸耍滑以次充好的。这是学校的失职，我的失查。”成书低头，郑重向学员们认错。“平日里教官和学员的供应不在一块，学员们的意见因此被我们忽视了，也因此给了食堂里一些人可趁之机。”
宋城在一旁尴尬鼓掌，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成书瞪了他一眼，接着说：“学员们，我知道你们出身大都非富即贵，如果没有今天，你们都不可能有机会，被迫吃这些难以下咽的东西。可正是我们嫌弃的东西，在穷苦百姓里却是金贵的！”
“我成书读书出身的，说话弯弯绕绕，你们不喜欢也要听下去。大道理不讲，光军校的明文规定‘禁止浪费粮食’，是为了让你们每吃一口饭都想着底下的百姓！”
“这世道混乱，很难不说昔日同窗再见敌人。若真是这样，我只求你们兵临城下时多想想百姓们，多想想今天的感受。”
成书短短的一席话讲得慷慨激昂，深入人心。
他不知道将来还有多少人能在战功面前还惦记着百姓，但只要种子种下，只要有一颗生根发芽，加以时日参天巨树将无可撼动！
顾思叹气，尽量想把自己龟缩在历史之外。她知道历史走向，她读过生灵涂炭，她感受过影片的无力呐喊……她身处历史，如沧海一粟。在历史的河流里，偶然到来的她不过是一只蜉蝣。
当有一天历史鲜活地发生在你的身边，你所生活的每一天都是历史，那么你会怎么样？
是默默地安定的走完一生，还是飞蛾扑火至死不渝？
顾思迷茫的看向天空，这是当下的天空，将来的历史。
她缓缓伸手，虚虚一抓，像是在抓住什么。
然而她的手里，只不过有一片空气。
她的眼里，只不过除了迷茫还有……谢琰？
顾思被突然出现的谢三少吓了一跳。
“你在看什么？”谢琰笑问，“叫了你好多次了。有心事？”
“嗯。”顾思轻应一声，“也没什么，就是有些事想不通。”
“想不通就别想了，顺其自然吧。”谢三少笑笑，用一指弹弹了一下她的脑门。
顾思吃痛，握拳冷笑：“谢琰，你皮痒了是不是！”
“不是呀。”谢琰伸手揉揉她的头，带着些许温柔，笑道：“弹一弹，烦心事就弹走了。”
正当顾思被他暖心的话感动的时候，谢琰又给顾思来了一指弹，弹完就跑，还不忘贱兮兮的说：“没错，本少爷就皮痒了！”
顾思：……
呵，白瞎的感动，都喂了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