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琰的生命力还挺顽强的,做完手术的隔天早上就清醒了。睁开眼,下意识去看床头柜的台灯,发现还亮着,就缓缓支起身体伸手关掉。
啪——嗒。
他愣了一下,突然想起来现在不是在军校宿舍,若大的病房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空荡荡的一点也不好受。
感觉喉咙火辣辣的,他下意识吞咽口水,口腔却传出一阵更干涩的感觉。不得已,他按了铃,让护士过来帮忙。
不一会儿进来一位医生,身后还跟着两个护士。见自己已经清醒,医生照例检查了一下。
“感觉有哪里不舒服吗,胸闷,或者头晕?”
谢琰摇了摇头。
“身体还有力气吗?”
谢琰又摇了摇头。
“正常,饿了一天两夜了。要吃点什么说一下就行……哦对了,忌口荤腥油腻。”
“咔……水咔……”谢琰尝试说话,他的声音哑得像折断的烂木头。
“要喝水呀?小田,快倒一杯温的过来。”医生招呼着,接着又对他说:“瞧你现在也没什么事了,先养一段时间吧,把心情养好。”
谢琰点点头,接过小田护士倒来的温水小口小口吞咽。好一会儿,感觉喉咙舒服了很多,才开口道谢。
医生见他状态不错,便不再留下,准备去查房,留下两个小护士陪着他。这也是谢参谋长的意思。
“等……等!”谢琰叫住他,“有……有人来看……过我吗?”
“有,一个洋人和一个女人,还有谢参谋长。”
洋人是乔,女人是林木玫瑰。不过谢琰还是有点意外自家老爹会来。
“就……就这些?”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失望。
“对。你好好休息吧,有事让小田小王找我。”说罢,医生退出了病房。
谢琰还有些愣神,不知道该干些什么。旁边的两个护士小姑娘见状,决定讲写好玩的事逗他开心。
“谢三少,最近顺安城里发生了很多大事,您要不要听些解解闷?”小田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问。
“行啊,讲讲你们觉得有趣的大事。”
谢琰这些天都在医院里,消息闭塞,也正想了解一下外头发生的事。他扯出一个迷死人不尝命的笑,把两个小姑娘迷得心脏七上八下的。
小田红着脸,清清嗓子道:“要说顺安城这大事倒有不少,只不过我们这些小姐妹们只打听自个儿觉得好玩的。也不知道三少爷要不要听?”
“小田你这就不对了,少爷我闷了几天,什么事都想知道,也甭管他有不有趣了。”
“那我说啦……”小田眼珠子一转,笑道:“听说昨儿个主任家的母猫下崽子了,足足五只呢。”
“城西有酒家近日开张,价格公道。城东平安街的平难意酒馆,那儿的酸梅酒也不错。”小王接话。
“醉芙蓉的烧鸭我可馋了许久,色香俱全,听说摆盘也好看。”
“嘿,还不如汪掌柜店里的脂粉好看呢!”
小王和小田两个小护士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似乎有心不让谢琰知道外面的事,说的全是小女儿家关心的话题。
谢琰还以为能听到自己想要的事,不想却一头栽在毫不关心的琐事上。
不过他也没有生气,而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附和上几句,恍惚之间犹如回到了儿时,趴在母亲的腿上,听着她与蜜友之间的说笑。那时日头正好,微风拂面,有花香习习,真是叫人惬意。
两个小姑娘正说得起劲,忽然门被打开,只见林木玫瑰身着一袭藏青旗袍,手上挎有竹篮,正一脸微笑的看过来。
“醒啦谢琰,有力气劲和小姑娘们玩闹了?”
谢琰不方便下床,便半支起身体让小王拉张椅子给林木玫瑰,请她坐下。
“林军医说的什么话,我这不是无聊嘛……哎让我看看,篮子里装了什么好东西。”谢琰大咧咧想去伸手,但又够不着,只能期待的看向林木玫瑰。
林木玫瑰坐在床头边,把篮子放在床头柜上,笑答:“就一些水果糕点。我这不是偷溜出来的嘛,身上没带够钱。暂时先待着不回去,怕老吴火气还在头上要找我开刀。”
谢琰撇撇嘴,不置可否。他又看一眼篮子,拿了个苹果往身上擦擦就大咬了一口。林木玫瑰想让他削皮,但见这家伙已经津津有味吃了起来,便只能提醒注意干净。
“我可没那么娇贵。”谢三少边吃边道,余光中瞟到篮子里的报纸,“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像个老头一样看报了?”
“你这小子怎么说话呢,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林木玫瑰拿起报纸,做势要往他脑瓜子挥。
谢琰生生挨了一报纸,眼睛却无意中瞄见半行字“不得不说之一二”。这样的标题,对曾经遭遇北平小报攻击的他而言再熟悉不过。于是半调笑半讥诮道:“什么家事国事,林军医你认真看看里头写的是什么,哈哈!”
小王小田在一旁也笑了起来,看样子她们对这报纸的样式报熟悉的。
林木玫瑰白他一眼,边看边道:“大早上的随手抓了一份想解闷,我哪知道买的是什么报啊……啊顾炤?”
“什么顾炤?”碰到“顾炤”二字,谢三少的耳朵立刻灵敏起来。
“哦不是,应该是我看错了……这报纸上的女孩和顾炤长得七八分像。”
小田凑上前看一眼,立刻道:“哎这是那什么北平顾家的五小姐,报纸上写有她和洋鬼子勾搭上了……我的天,这张照片、照片居然……”她突然脸红。
小王也凑过去看,脸色比小田更红。
林木玫瑰看一眼谢琰,发现他正盯着报纸背面,脸色有些难看,便翻过去看了眼,正好见到报纸上一个长像和顾炤相似的女孩正和一个洋鬼子握手微笑,满脸柔色。刚想看清上面的文字,不料被谢琰支身向前一把夺过。
“谢琰你别乱动。”林木玫瑰忙扶稳他摇摇欲坠的身体。见气氛不太妙,赶忙把两个小护士挥退出去,然后问:“你怎么了,脸色怪怪的。”
她的目光不由得落在谢琰手里捏着的报纸,被捏皱的部分正好是刚才让两个姑娘脸红的地方——
一张女孩亲吻洋鬼子的瞬间照。虽然照片里两个人的唇只是简单的贴在一起,但在这样的年代已经是女性的大胆之举,更何况女孩身份好像还是一个大家闺秀。
“这几天有顾炤的消息吗?”谢琰闷闷的问。
“没呢,人都不在顺安了。”林木玫瑰回答,然后奇怪的问:“你怎么这么关心顾炤?别忘了你们的老爹可不对头,顾炤将来还可能会成为你的政敌。”
“玫瑰姐你知道的,世事无常。”谢琰突然换回了小时候的称呼,他笑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也对。”林木玫瑰被他的称呼唤醒了多年前的记忆,也只能无奈苦笑。
谢琰重新把报纸摊平,细细去看上面的内容。刚才是他急躁了,在医院里关了这么多天,有许多事他还不曾知晓。
可惜他错了,这张报纸写的根本不是正经事,尽是一些胡话,什么黄的色的欲仙欲死的都在里头,就连占据版头的“顾五小姐与洋鬼子不得不说之一二”除了照片是真的外其他都在胡扯,一看就是给市井小民打发时间看的。
不看还好,一看他娘的一肚子气。虽然谢琰知道其他的事是在胡说八道,但照片上的人却是真的,照片上的女孩和洋鬼子嘴碰嘴……他娘的也是真的!
这小女人在干什么?她这是已经恢复身份了?才几天不见到底发生了什么?
林木玫瑰早早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又看一眼报纸上的女孩,试探性一问:“她是……顾炤?”
被林木玫瑰这么一问,谢琰愣了一下,脑袋飞快运转,却斩钉截铁道:“不是。”顿了顿,旋即解释:“很小的时候就听老头子提起过顾家有一对龙凤胎,照片上和顾炤长得很像的应该是顾家的凤胎顾思。外头少有人知道凤胎的存在,我也是最近才……想起来的。”
谢琰的解释很苍白。林木玫瑰也没深究的意思,只是淡淡一笑,有意逗弄:“哦对,我差点以为是顾炤呢……”
谢三少的右眼皮跳了跳。
“玫瑰姐我饿了,很饿,快成了饿死鬼。”他把报纸随手一丢,装出一副惨兮兮的样子扯开话题。
“得,我出去给你买。想吃点什么?”林木玫瑰被他这么一打诨,也不想着逗他了,忙给谢三少送关心。
谢琰吞吞口水:“平难意的酸梅酒,醉芙蓉的烧鸭和……”
“别想了,要忌口。”
“那行,就……饺子吧,玉米猪肉大白菜馅儿的。”
“还要什么?”
“你看着办吧,忌口太多了。”
“行。”
“对了,”他突然想什么似的,急急叫住刚要出去的林木玫瑰,“给我带几份最近几天的报纸!”
“行,你好好休息吧。”林木玫瑰点头,利索的出了病房。
谢琰看一眼被自己乱丢的报纸,伸手再次将它摊平。盯着上面笑魇如花的女孩,心头莫名一酸。
下一秒他朝门外大喊:
“等等,玫瑰姐!饺子别忘了蘸上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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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琰:等等,玫瑰姐!饺子别忘了蘸上醋!
林木玫瑰:等着!我去买瓶醋,让你吃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