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皇宫宴会,身为太子妃自然是要出席。
这是我第一次在皇宫参加宴会,对地方不是很熟悉,七拐八拐居然迷了路。
楼寒是男子,与女子不同席,不在我身边。
我只好顺着小道往前走,期望能碰到宫人,谁知走着走着却碰到几位同赴宴的夫人。
不等我上前,就听为首的夫人开口:
「贪慕虚荣,将军新丧,她居然头也不回的就改嫁太子。」
「一个平民女子能当将军夫人已是高攀,如今更是成了太子妃,真是飞上枝头变凤凰。」
「实在是狠心,连将军丧礼她都不来祭拜送别,可怜将军,还无人送终。」
「那日她大婚高兴着,怎么会记得同日将军孤零零下葬……」
怔然间我踩到枯枝,几位夫人听到声音回头。
看见我时她们脸色煞白,慌忙跪地请罪。
我神情恍惚:「你们适才说,将军在我大婚那日,下葬了?」
为首的夫人抬头看了我一眼,见我还盯着她,只好呐呐开口:「是、是的。」
我闭上眼,终于知道那天的哀乐来源。
那不是幻听,而是真真切切的,为将军送葬的哀乐。
为何,为何楼寒不告诉我,甚至要把婚期选在同一天。
哪怕棺材里的并不是真的他,而是太子的尸首。
可也总得告知我一声啊。
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他们该如何想我,如何想如今太子身份的楼寒?
待回到东宫,楼寒见我神思不属,蹙眉疑惑:
「可是在宫中有人欺负你?还是累了,怎得这般神色?」
我直直盯着他,妄想透过太子的脸,看出楼寒原本的容貌,可是失败了。
苗疆术士着实厉害,换脸竟然能做到如此天衣无缝的地步。
没有回答他的疑问,我反问他:「将军府准备何时为他们所认为的将军下葬?」
眼前人身体一僵:「问这个作何?那又不真的是我的丧礼。」
我叹出一口气:「你不敢直接回答我,是因为你知道,丧礼跟我们大婚是同一日,对吗?
「于情于理,我有个将军夫人身份在,总该去祭拜,为何你不让我知道?又为何要把婚期定在这天?」
沉默在我们间蔓延,楼寒低下头,我看不清他的神色。
东宫上下所有人都守口如瓶,不曾透露一丝一毫,定是他的意思。
我实在不明白。
6
「我就活生生在你面前,为何要去参加一个毫无意义的丧礼?」
这是什么道理,他从前并非是如此任性妄为的人。
双手握住他的脸颊,我将他的头抬起来,神情认真:
「将军府如今没有主子,我不去,林伯他们该如何自处,总该我这个将军夫人去料理才是。
「在外人面前,那毕竟是你作为将军的葬礼,怎能让他人看了笑话?
「且说到底,太子总归是为国捐躯,除了我们无人知晓他真实身份,我们合该送他一程才是。」
林伯是将军府的管家,一生都在为将军府劳累,侍奉楼寒二十多年了。
自楼寒回来,我就没再见过林伯了。
说来也奇怪,楼寒一直以来也都没有想回将军府看看故人的意思。
不知道我说的哪句话戳中了他,他猛得站起身,语气含怒:
「你现在身份是太子妃,应该跟将军府断个一干二净才对!为什么你总是惦记着他!」
我愣住了,有些听不懂他的话。
更不明白为何他对将军府如此有意见,明明他就是楼寒本人啊。
他从未对我说过重话,如此突然激得我也有了脾气。
「楼寒,你是不是忘记了自己是谁!」
最后我们不欢而散,楼寒甩袖出了东宫,不知去向。
他变了,以前的他不是这样的。
我与楼寒在西北的青氓山相识。
那日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放走了他用牢陷阱困住的野兽。
转身撞到人时我吓得魂飞魄散,身体往后仰。
在摔下山坡前,来人抱着我的腰转了个身,抱着我替我受了苦。
「哎哟!」他痛呼出声,又被藤蔓缠住了胳膊,好半天才爬起来。
「公子你没受伤吧?」我有些着急。
他剥去身上的藤蔓摇摇头:「无事,只是你把我的食物放跑,我现在不知道吃什么了。」
「啊!」我不好意思的羞红脸。
还以为是以前猎人空闲的陷阱,不想是人家特地设来抓捕猎物的。
事已至此我只能将功补过。
「不如公子随我回去,家中还有粗茶淡饭可饱腹。」
我就这么领着他回了家。
在路上得知他叫楼寒,是我们大齐的将军,我很是崇拜。
推开院门我正打算请人进来,不曾想回头看见他身上起了疹子。
楼寒不明所以的挠胳膊:「怎么回事。」
心念电闪之间我想起了刚才的藤蔓,按住他挠痒的手。
「是木华藤,刚才你被木华藤缠身,有的人与其相冲就会起疹子,不要挠了,会留疤的。」
将人按在院中坐好,我匆匆出去采了草药,给他敷下后才放心。
「大约一个时辰左右,疹子就会慢慢消散啦。」
「多谢姑娘。」
「不必谢不必谢,要说也是我谢你刚才救我才是。」
7
想着今日先是放走他的猎物,又害他起疹子,我将最后一只公鸡杀了款待他。
酒足饭饱过后,楼寒起身告辞。
我总觉他的长相有些熟悉,好像在哪见过,又想不起来,就这么直直盯着人家背影思索。
不曾想他走到院门前,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我:
「姑娘是一人独居在此?」
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我还是点头回答了他。
楼寒转过身来,笑得温柔:「山中猛兽不少,姑娘独居不安全,不如跟我回京如何?」
我愣了一下,习惯让我开口就想要拒绝。
只是看着眼前人,不知为何我心里萌生出一股冲动。
等我反应过来,已经跟着人下了山。
京城的繁华令我叹为观止,楼寒带着我游玩了好几日。
春日到了,护城河旁的芦苇长得极好。
我激动的跑过去,结果一脚踩到淤泥。
当我以为要变泥人时,被楼寒提溜着衣领拖回去,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冒冒失失的。」他垂眸看向我,神情自然。
我却觉得脸上很热,楼寒按住我挣扎的手:
「我看估计没有哪家公子敢要你,不如还是我受苦收了你吧。」
「你!」我抬眼,却对上他珍视至极的目光。
想反驳的话卡在喉咙,说不出来了。
「怎、怎么可能,有的是人喜欢本姑娘。」
楼寒放开我,从怀中拿出一个盒子,眼神认真:
「是,我也喜欢姑娘,不知道姑娘可否答应我的追求?」
我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看他,结结巴巴:「那、那就勉强答应你吧。」
耳边响起轻笑声,下一刻我的手腕套上了玉镯。
「这是母亲交由我的,现在交给你了。」
在我还独居山中的时候就,以为自己要孤独终老了。
没想到在今日有了可以依靠的对象。
后来被狄来犯,楼寒出征,我想娶跟他一起去,他没答应。
「战场危险,你留在京城,等我回来。」
我给他寄了许多书信,上面写满我的担忧和思念,一封封飞往北疆。
大军班师回朝,在定康门前,楼寒向我求亲。
在大军的注目下,我答应了他。
再之后就是大婚,北疆急报,楼寒匆匆出征。
我突然想起,自己是见过太子的。
在成亲之前,将军府里,我在书房里撞见了太子。
太子面无表情,看我的眼神很奇怪,问我的问题也很奇怪。
「你是真心喜欢将军,想嫁于他为妻吗?」
我按下疑惑:「是的,殿下。」
听见我回答,他没说什么,径直走了。
当时我以为他是关心臣下,不想后面还会有换脸这些事。
我与楼寒相识许久,从未向对方发过脾气。
如今他顶着太子身份,或许是有什么顾虑,所以才不告诉我的。
我不该和他争吵,伤了彼此情谊。
还是先找他和好吧。
8
天色渐晚,楼寒却还没有回来。
我让侍女留意,等他回来了第一时间告知我。
直到明月高悬,侍女敲响门扉:「太子妃,太子殿下已回来,往书房去了。」
示意知道了,我起身前往书房。
书房是东宫重地,一直有侍卫把守,闲杂人等很难靠近。
见是我,侍卫很快退到一边,并不敢阻拦。
书房的门紧闭着,我正打算推门,就听见里面传来李副将的声音:
「殿下,当年接生时的稳婆和宫女都找到了,您看?」
「杀了。」
我瞪大双眼,捂住嘴巴生怕出声。
「是,殿下。当年若不是稳婆作恶,趁着皇后和老将军夫人生产偷龙转凤,将两个孩子调换,也不会……」
越听我越惊诧,将军老夫人与皇后乃是亲姐妹
二十年前,两人在宫中同时临盆,生下孩子。
听这意思,是稳婆将两个孩子调换,使得本该是皇子的楼寒变成了将军之子。
这是惊天的秘密啊!
恍惚间我身体一歪,不小心碰到了门板。
吱呀一声,非常清楚。
「谁在那里!」门破开那刹那,一柄锋利的长剑指在我脖子上,惊起我一身冷汗。
李副将呆愣在原地:「太子妃,您……」
桌边背对我的身影一僵,楼寒快步而来将我搂在怀中,焦急查看我是否有受伤。
收剑后李副将跪下告罪,我的注意却全然不在他身上。
见我无事,楼寒舒了口气:「怎么突然来这,也不让侍卫通传一声……」
剩下的话在看到我的神色时戛然而止。
显然他想起刚才和李副将在说什么了。
眼见他脸色渐渐慌乱起来,张嘴就想解释:「芷儿,你听我说,刚才我……」
我捂住他的嘴,先一步开口:
「你是因为被太子夺去了身份,所以才恨他,才不让我去送他下葬?
「回来后你执意要以太子身份活下去,是也因为你本来就该是真正的太子,是吗?」
楼寒避开我的视线,沉默的应是。
「太子早就知道身世调换的事情,为保地位想置我于死地,所以让我代替他前往和谈。
「不曾想最后他自食恶果,害了自己。我与他有仇怨在身,怎会愿意你去送他,你会怪我瞒着你吗?」
楼寒神情忐忑。
如此一来,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难怪这段日子来,我总觉得他不像从前温和,反而多出些狠心来。
这也是人之常情。
我有些心疼的拍拍他肩膀:「怎么会,我永远站在你这边,太子如此恶毒,是自作孽。」
他将我抱入怀中,视线被遮挡前,我看到他的神色,不是高兴或者松了口气。
而是咬牙切齿,还有着隐隐约约的痛恨。
应该是我看错了吧。
9
当晚入寝,我没有再找借口推托,我们圆了房。
第二天睁眼,看到的就是眼前人傻兮兮的一张脸。
许是因为说开了,彼此坦诚再无秘密,连着好几日,他都粘人的紧。
端茶倒水这些本该侍女做的事,都被他代劳了。
工部韩尚书前来送靖安桥的规划图纸。
瞥见他眼中的太子正在给我捶腿,惊得图纸掉了满地。
「韩大人这是年纪大了手抖么?」
楼寒似笑非笑,把工部尚书盯得冷汗直冒。
我把人推开,有些难为情:「小青,帮尚书大人收拾一下图纸。」
临走前瞪了楼寒一眼,他没有丝毫不好意思,反而笑的开心。
晚上我苦口婆心劝他:
「你现在好歹是个太子,让那些大臣看到你粘人、替我端茶倒水的样子,太子威严何在?」
他将头埋在我肩膀上,不吱声。
不像将军,也不像太子,倒像个孩子。
「我才不管其他人的看法,我只在乎你。」
我想了想,也就随他去了,反正现在他是太子,大臣有什么想法,也不敢当着他面说。
中元节宫里有宴会。
虽然不知道皇宫为何总是有宴会,但是身为太子妃没有拒绝出席的机会。
好在这次是男女同席,我跟楼寒同坐下首。
总有人偷偷摸摸的看我们,让我不明所以。
等到我收回视线,看到楼寒正在替我倒酒、布菜,一瞬间明白了。
「收敛着点,皇上还在上头呢,还有那么多人盯着。」
他仿若没听见,自顾自的喊太监换一壶温酒来。
皇上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太子和太子妃甚至恩爱啊。」
旁边萧贵妃掩帕轻笑:「是啊,不知道羡煞京中多少女子。」
皇上点头:「西疆进攻了一对合和玉佩,不如就赏给太子和太子妃吧。」
楼寒不见难为情,起身谢了恩。
玉佩是游鱼形状,上刻莲花,可对半拆分为两个,很是精致。
只是拿回东宫的时候,被我不小心摔了下,磕破了。
「呀,少了一个角,合不上了。」
我拿着两个玉佩,怎么都再合不上。
楼寒试了试,发现确实如此。
「没关系,收起来放着就是,回头看看找工人镶嵌。」
玉佩被束之高阁,没想到后来再没有重见天日的时候。
10
东宫花园长出一株奇怪的植株,无人知晓是什么品种。
我有些好奇,到了跟前一看,发现竟然是木华藤,很是惊奇。
木华藤只生长在青氓山深处,不是京城该有的,不知道是怎么长出来的。
这株混在其他藤蔓中,只因今日长出了鲜艳夺目的花朵,才叫人注意到了。
只有成熟期的木华藤才会开花,算一算该是大婚那日发的芽。
楼寒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我说怎么找不到你,原来是在这赏花。」
「参见殿下。」宫女散开来,为他让出一条路。
我笑着凑上去:「是开了花的木华藤,说来我也甚少见着它的花。」
「你喜欢这个?」楼寒伸出手,在我眼前折下木华花,插入我发髻中,「配你正好。」
我制止他的话卡在喉咙中,只发出短促的气音。
眼前人神情疑惑:「怎么了,芷儿?」
今日天气很好,我却感觉浑身发冷,大脑一片空白。
「没事,我突然想起有东西忘记拿,我去拿一下。」
我落荒而逃,连借口都很荒唐,根本瞒不过人。
能感觉到身后人的目光盯着我看了很久,直到被假山挡住才消失。
心跳得很快,我的思绪一团乱麻。
楼寒明明与木华藤相冲,初见面时他为救我碰到,起了一胳膊疹子。
为何今日,他不仅不记得木华藤,还直接出手触碰。
更是半点事没有,没有起疹子!
不对劲,这不对劲!
慌乱间我走到了绣院,有三两绣女正在墙边说笑。
「太子殿下身形高大,靴子也大,足足有八寸三分,世所罕见。」
「是呢,打成婚来,殿下都要求把鞋底做厚一寸,每次打底都要多费好些功夫。」
我愣住,绣女后面说的话我已经注意不到了。
八寸三分,怎么会是八寸三分!
我给楼寒做过靴子,他的尺寸明明是八寸整,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难道人历经生死后,身体也会发生变化吗?
心里的不安逐渐扩大,我急匆匆想出门。
会不会是我记错了,将军府有楼寒从前的靴子,我要去确认。
不过我没能确认成,才踏出东宫大门,我被乞丐拽住了裙摆。
11
我现在没有心情施舍,想拂开乞丐离去。
门口的侍卫看到我被纠缠,过来想拉走乞丐。
乞丐却不肯放手,他拨开脏污的长发,眼眶通红:「夫人,是我,是楼安我啊!」
「住手!」我喝退侍卫,不敢置信的打量眼前这张脸。
我几乎不敢认,这是从前楼寒最小的亲兵。
从前恣意爽朗的少年,如今形销骨立、衣衫褴褛,脸上一道伤疤从眉骨裂开到嘴角。
泪水一下从我眼眶流出,我将人扶起来,声音颤抖:
「是你,楼安,你怎么会在此,李副将说亲兵都死在战场上了。」
还是个半大孩子的楼安嚎哭:
「夫人,将军他、他被太子害死在北疆!太子暗中设伏,假借百姓被困的名义,把将军引进山中杀害。
「亲兵全局覆没,只有我假死逃过,一路躲着官兵,今日才得以见夫人,告知夫人真相。」
什么?我眼前发黑,几乎站不稳。
浑身颤抖起来,我想再问,张嘴却只有喑哑的气声,
「参见太子殿下。」侍卫的声音引起我的注意。
楼寒,或者说我以为的楼寒,神色阴沉,眼里泛着令人不寒而栗的光。
「还愣着做什么,你们就是这么当差的?任由乞丐纠缠太子妃?」
说着他动手想来抓我,侍卫上前想要带走楼安。
我将楼安护在身后,双眼通红盯着眼前人:
「你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太、子、殿、下。」
沈衡唇角勾起残忍的笑:「你不都知道了吗。」
泪水不断溢出,是啊,我都知道了。
所有违和的地方都得到了解释。
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换脸,眼前人一直就是当朝太子沈衡。
而我的将军,他已经死了,死在大齐北疆,死在同袍人的暗算之下。
我真傻,被骗了这么久,错把仇人当爱人。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楼寒,为什么要骗我是换脸!」
我歇斯底里,不住捶打沈衡的双手被他握住。
「自然是为了你,凭什么楼寒可以独占你,天下都是孤的,你也该是孤的!」
沈衡的声音几乎是柔和的,和他充满戾气和嫉恨的神情完全不符。
一番话让我浑身颤抖,只觉有刺骨寒意升起。
我不住挣扎:「不可能!我根本没见过你,唯一一次也是在将军府。」
「不止!我们相识比你跟楼寒还早!」
12
沈衡轻抚我的脸颊:「四年前,我微服出巡沧州,不慎被捕兽夹所伤。
「是你路过救出我,又为我采药敷上。只是伤口致使我发高烧,侍卫寻来直接将我带走了。
「我来不及留下信息给你,也不知道你是何人。我在沧州苦寻许久都找不到你,直到在将军府见到你。」
他蓦的抬眼,眼里是嫉妒和愤怒。
「没想到你会是楼寒将要成亲的夫人,这让我如何接受,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
我想起来了,四年前我到沧州探亲,确实救过一个人。
结果我外出回来,人就不见了,我也没有过多在意,径直回了青氓山。
我没想到那会是当朝太子,更没想到沈衡至此把我放在心上。
当初在青氓山总觉楼寒面熟,原来是因为沈衡。
表兄弟,自然是有些相像的。
这段孽缘,害了多少人性命!我声音哽咽:
「我不过是顺手救人,哪怕当日伤的不是你,是他人,我也会救!你贵为太子,想要什么女子没有,为何……」
「我不要其他人,我只要你!我绝不允许你和楼寒在一起!」
沈衡怒喊出声,震得我心一颤。
有念头一闪而过,我不敢置信的瞪大双眼。
「是你,北狄突如其来挑起战事,是因为你?!」
「对,是我给了北狄王好处,让他假装进攻。楼寒那个傻子,一听有百姓受困就去救,落入我的圈套都不知。」
沈衡面上笑容依旧,却让我不寒而栗。
他逼近我:「你知道楼寒怎么死的吗?孤立无援、万箭穿心,死后更是曝尸荒野,被豺狗啃食啊。」
「不要说了,我叫你不要说了!」
我捂住嘴,颤抖着想要放声大哭,却哭不出来。
只有几声难听刺耳的气音从喉咙冒出。
楼寒是大齐的将军啊!他为大齐平定四方,在战场上不知道受过多少伤。
可到头来他没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他效忠的大齐太子手里!
我不住厮打沈衡:「你是太子,却将百姓、将军、士兵的性命弃之不顾,你有何颜面见天下人!」
不,不对,我想起之前在书房听到的身世秘密。
楼寒才是皇后的儿子,他才是真正的大齐太子!
眼前人顶替了他的太子身份,后来还要顶替他的将军身份来诓骗我。
「那日在书房……」
他打断我的话:「对,我知道他才是真正的皇家血脉,所以他更不能活。」
「认命吧芷儿,你别无选择,只能和我在一起。」
可笑发现他们身世秘密时,我还替眼前人想了一堆借口,掩盖他的无常。
太子殿下,你可真是太会伪装了。
懊悔、痛恨、愧疚……数不清的情绪袭上心头。
我呕出一口血,晕过去前,看到沈衡目呲欲裂的朝我扑来。
13
再醒来已在屋内,我惊坐起,来不及缓缓就跌跌撞撞爬下床。
打开门有侍女立于两侧,我抓住她:「那个乞丐呢,大门前在我身后的乞丐呢?」
侍女吃痛:「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道。」
沈衡毫无感情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死了。」
我转头看他,声音哽咽:「你杀了他?」
不用回答,我也知道答案,沈衡怎么可能会留楼寒的人性命。
我再也忍不住,抱头声嘶力竭的大喊。
疯狂的仇恨和绝望无限蔓延,我已经几近崩溃了。
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楼寒,害了因此事枉死的所有人。
所有楼家亲兵,死在战乱的无辜百姓和士兵。
喉咙有腥甜的味道,鲜血源源不断的溢出。
沈衡快步而来,将我紧紧抱在怀中,惊慌的对侍女喊:「太医,宣太医来。」
低头跟我说话,语气满是安抚:「没事了,没事了芷儿,看着我,你看着我。」
我抬头看他,眼里全是深切的恨意。
啪!沈衡被我扇的别过脸。
旁边的侍女惊得跪倒在地,院中一时安静的听得到落花声。
片刻后沈衡抓起我的手,往他脸上打。
「打,你想怎么打我都满足你。」
我拼命挣扎,满面泪水:「你疯了,你疯了!我要揭露你的身份,你这种人根本不配为太子!」
他语气凶狠:「没用!不会有人相信你的话!」
我挣脱开他跑了出去,到正院时恰好碰上登门的林丞相。
「林大人,太子他不是真的太子,他是假冒的,快去告诉皇上!」
林丞相吓得后退两步:「太子妃,您在说什么啊,您、您……」
他指着我的脸说不出来话,我一摸,才发现全是血。
脚步声由远及近,沈衡慢悠悠的走出来。
「太子妃昨日被乞丐冲撞后,精神一直不太对,所以才会胡言乱语,丞相别见怪。」
林丞相摆手:「老臣看太子妃受惊颇深,殿下还是多请太医来照看才是。」
我脸色煞白,紧紧抓住林丞相:「不,我没有胡言乱语,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有证……」
证人都死了,我没有证据了,那我该如何指正沈衡并非皇家血脉。
一时间我没了动作。
沈衡将我的手指头一个一个掰开,把我揽到身边。
「丞相先回去吧,孤今日无心商讨政事。」
他长叹一口气,作出一副十分忧愁、担心我的模样。
「是、是,老臣告退。」
眼见林丞相越走越远,我惊醒过来:「不、不!别走,沈衡他是假冒的,楼寒才是……」
沈衡捂住我的嘴,低声道:「芷儿,你还不明白吗?没有人会相信你的话,能证明太子身份的人也早已死光。」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
我怎么不明白,我只是不想放弃,否则我该如何给楼寒报仇?
14
我浑浑噩噩过了几天,提不起精神来。
直到某日夜幕降临,沈衡从外头回来,躺到我身边。
「你还是不愿意跟我说话吗?」
室内静寂无声,他声音残忍:
「好好好,既然如此,将军府所有人都得死,一个时辰杀一人,你什么时候愿意开口,什么时候停止。」
我蓦的转过身:「沈衡,你敢!」
「我为何不敢?不过你开口了,我就暂时放过他们。」
沈衡看着我,笑得既满足又残忍,让我升起无尽寒意。
暂时放过,那将来,他们还是会死。
他抱住我,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我已听不见。
枕头下的寒光照亮我的眼,我恨恨拔出匕首,刺向沈衡。
下一刻匕首被打飞,沈衡脸色阴沉:「你想杀我?」
「我为何不能杀你,你杀了我夫君,杀了那么多人,你本就该死!」
他的神情愈发恐怖,掰过我的脸:
「我才是你夫君,我们拜过天地,楼寒已经死了,你再也见不到他了!」
「哪怕死了,他也是我唯一的夫君!」
沈衡将我抱在怀中,声音颤抖:
「难道这段日子,你就没有一点真心喜欢我吗?」
「没有!」我不住挣扎,动作间撞落了木盒,里头刚修补好的玉佩掉出来。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玉佩断了好几节,再难修补。
就像我和沈衡的关系,本就是骗来的,怎能长久。
我又怎会喜欢上欺骗我的杀父仇人。
沈衡想禁锢住我,被我一巴掌打偏脸,他愤怒俯身吻我。
口中有鲜血蔓延,沈衡直起身,恶狠狠擦去嘴角流着的血,眼神阴森。
「认命吧,芷儿,你只能是我的太子妃,这辈子你都不可能逃离我身边。」
见我没有反应,他语气转柔,有一丝恳求:
「我们像从前般不好吗?你若喜欢,我依旧可以装作你喜欢的样子。」
我闭上眼睛,心如死灰。
我们哪有从前,那是我将他认为楼寒,那是我跟楼寒的从前。
沈衡与我,如何论从前。
16
我被禁锢在东宫,沈衡每日都来看我,跟我同睡同寝。
可我感觉自己只剩下一具躯壳,如同行尸走肉般,只是活着而已。
每日夜间梦里,全是惨死的楼家亲兵和万箭穿心的楼寒。
他们在质问我,问我怎么能与仇人在一起。
我不敢睡,不敢见到他们,又想睡,想见一见许久未见的楼寒。
长久下去,我身形消瘦,形同枯槁。
沈衡对伺候的宫人发了很大的火,又亲自喂我进食。
可是没有用。
我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精神也越来越不好,一日时间多在昏睡。
隐约间听到太医颤抖的声音:
「殿下,太子妃这是五脏郁结,伤及身体,恐怖是没有多少时日了。」
玉瓷碎裂的声音很明显,沈衡勃然大怒:
「荒唐!太子妃怎会郁结,治不好她,你们都得死!」
起身时发出了动静,沈衡快步进来扶起我。
「芷儿,你觉得怎么样了?这群庸医!我再让人去请名医来。」
「何必呢,我到底为何五脏郁结,你不知道吗?」
沈衡身体僵硬,没了动作。
「放我离去吧,沈衡,放过我,也是放过你自己。」
「不!」他眼眶通红,竟是流下泪来。
滚烫的热泪滴到我手上,将我烫得一瑟缩。
「我只是想求得你在我身边,如此而已,为何上天不愿意满足我!」
我思绪复杂,竟然有一瞬间替他难受。
可世事本就无法强求,不如意才是常态。
我不也没能和楼寒白头偕老,为何要满足他呢?
「芷儿,不要死好不好,我放过将军府的人,以后再也不会动他们,我什么都听你的,别死。」
沈衡哭得绝望,他害怕我的死亡。
可是晚了,这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一日醒来,我感觉自己恢复了些精神气,或许是回光返照吧。
沈衡被皇上召进了宫,不在东宫。
我去了许久未去的将军府,只敢在外围看了看,不敢进去。
回来后我倒在床上,感觉身体异常沉重。
16
还未闭眼休息,就听见沈衡叫我的声音。
他有些强颜欢笑:「芷儿,今日可感觉好多了。」
沈衡握着我的手在颤抖,他很害怕,怕的再无往日的样子。
「我怕不是活不过今日了。」
「你别胡说,你今日精神好很多了,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抚摸他的脸颊,轻声问他:「好不起来的,既然你喜欢我,不如你和我同死可好?」
沈衡有一瞬间的呆愣。
「不舍得?也是,你贵为太子,何必为我一个女人而死。」
他抱住我,声音颤抖:「不,若能与你一起,同赴黄泉我也愿……」
话音被我的动作打断,锋利的匕首刺进他胸膛,鲜血顺着我的手流下。
沈衡闭目,脸色越来越白:「如此也好,能与你死在一起,我也算无憾。」
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开他,气喘吁吁倒在床上。
「谁会愿意与你死在一道,我自是要去找我夫君的,沈衡,你活该孤身下地狱才是。」
「不!我不允许!你只能是我的,你本该就该是我的。」
任沈衡再如何喊也无济于事了,鲜血流满他全身,他已没有力气爬起来。
我总算松了一口,感到许久未有的轻松和自由。
也不知道楼寒会不会怪我,怪我错认人,怪我没送他最后一程。
或是怪我没照顾好自己,把自己搞成这幅鬼样子。
好在我算是替他报了仇。
我眼前发黑,感觉身体轻了起来。
恍惚间好像听到沈衡撕心裂肺的叫喊,和宫女惊慌失措的声音。
又似听到楼寒在叫我的名字。我轻笑一声,闭上了眼。
夫君,我终于可以来寻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