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老奸巨猾,顾文章怀疑对方,也没有直接说出来,而是礼貌地送他们走。
包括对于金先生的感谢和怀疑,顾文章脸上云淡风轻,任何人都看不出来。
洪飞跟在对方身边,果然是学本事。
“洪飞,金先生只是朋友介绍的生意人,为什么会这么帮我?你能想象到吗?”
洪飞摇头,被抓的时候,他之所以不理会金先生,自己逃走,也是觉得金先生来得十分突兀,不得不防。
“顾先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不对?过去老祖宗都这样说了,我们当然得执行。”
顾文章笑起来:“洪飞,我也是这个意思,任何跟我交往的人,我都得想清楚,他们到底要干什么。跟你之间,也是一样。”
洪飞苦笑,他跟顾先生之间,一直有个梁子没有解开,那就是白老大的死。
到现在为止,他一直疲于奔命,已经顾不上那件事。
“我的线人已经开始跟道上联络,这家伙到济南来,到底是为了什么。刚才金先生告诉我,小清河码头那边,有人安排好了两艘船,一艘向东,一艘向西,看我怎么选?”
洪飞立刻回答:“当然是向西,直接坐上马车去太行山,顾小姐才能安全。如果向东的话,能去哪里?难道去寿光羊口吗?”
顾文章一笑:“江湖大事,总是兵不厌诈。日本鬼子判断,我们要向西,反过来偏偏向东,就能破除他们的包围。”
洪飞皱眉,默不作声。
“只不过,洪飞,这一次我们似乎陷入层层迷雾当中,根本不知道日本鬼子要怎么干。就好像内藤小次郎明明知道,济南有很多人等着刺杀他,还是来了。这种人深谋远虑,高不可测,咱们在济南跟他交手,可得小心再小心。”
洪飞皱起眉头,当前事情再多,只能一件一件慢慢来。
就比如现在,把顾西舟送走才是最要紧的事。
“顾先生,不要再拖了,等到那些人回去,发现金先生狸猫换太子的真相,是不是又麻烦了?”
顾文章在院子里踱步,洪飞就跟在后面。
“洪飞,我就想看到一团混乱,才能浑水摸鱼。不然的话,水至清则无鱼,日本鬼子把这里赶尽杀绝,我们就做不了手脚。我得等到章丘那些人反杀回来,看金先生怎么应对?”
洪飞挠头,他虽然也明白,这样能够获得最大利益,但如果看重顾西舟的生死,那就容易做出选择。
也就是先把人送走,保证安全再说。
一个线人匆匆跑进来,告诉顾文章,章丘的人已经出了济南城。
同时,金先生去了东门里的苗家巷。
那里是他租的房子,随身带着妻子、女儿和一个女仆。
顾文章没有着急开口,依然在院子里踱来踱去。
如果有李彩云和冯冲的消息,事情就似乎就好办一些。
“苗家巷那边,有什么异常吗?里面总共有十二户人家,他租住的是最里面那一家?”
线人点头:“没错,那所房子一直空着。金先生从北平来的时候,有人替他打前站,先租下来,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还养着山羊和小鸡。”
顾文章点头:“小孩子喜欢羊和鸡,这有情可原,如果再有几只兔子就更和谐美满啦。”
洪飞不明白顾文章到底在想什么,他的心已经飞到了小清河。
只要顾西舟走了,济南城即便是天塌下来也没事。
“继续监视,如果金先生领着孩子去买金鱼,那事情就尘埃落定了。如果他不去买金鱼,这一切都是假的,明白吗?”
线人有些疑惑,但还是抱拳拱手,立刻离去。
“洪飞,一个家庭有自己的运转规律,小孩子喜欢养山羊、鸡、兔子和金鱼,在济南,没有一家的小孩子不养金鱼,对不对?”
洪飞点了点头,这的确是实情。
“如果这个家庭,父母不像父母,孩子不像孩子,仆人不像仆人,那就是间谍伪装出来的,我们得格外加小心。反正,我对这个金先生狸猫换太子的手法,很欣赏,又很怀疑。”
洪飞点点头,他现在明白,顾文章诡计多端,同时又很多疑。
任何人帮他或者害他,都不会轻易做出反击,而是在深思熟虑之后,才制定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这种人才真的了不起。
“洪飞,你知道我为什么不着急救妹妹,就是因为,她是一颗棋子。这颗棋子存在的时候,这盘棋就没有结束。等到她走了,棋盘上的棋子少了一个,事情就变得很容易处理。日本鬼子人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我们还怎么做文章,你说呢?”
洪飞当然明白浑水摸鱼的道理,可是普通人没有那种本事,一旦参与战斗的势力太多,就容易计算失误,最后导致兵败如山倒。
这就是智者和普通人的区别,顾文章毫无疑问,就是前者。
所以,他善于用脑力跟别人角逐,到最后将敌人杀得溃不成军。
“顾先生,事不关己,关己则乱,对不对?”
顾文章笑起来:“正是因为这件事关系到你自己的利益,才更应该小心,不应该慌乱。洪飞,谢谢你对于我妹妹的关心。刚才金先生说起狸猫换太子的时候,你比我还紧张,这才是朋友之间应有的情谊。”
洪飞脸红了,过去他一直觉得,顾西舟是个好人,虽然生在富贵人家,又是个女孩子,但还是积极投入抗日。
这样的人应该长命百岁,安然无恙。
如果折损在日本鬼子手里,老天就太不长眼了。
第二个线人跑来的时候,汇报的情况,让洪飞长出了一口气。
那位金先生带着女儿,去大明湖边买鱼,还买了两盆芙蕖和一口瓦缸,已经运回院子里,正在带着孩子做游戏。
“顾先生,看起来,这一次你算得很对,金先生的所作所为,符合你的判断,所以才值得信任,对不对?”
顾文章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这一次,希望他是帮手,而不是敌人。我们的敌人太多了,已经应接不暇。尤其是这些日本鬼子,天天巡逻,处处扫荡,让我觉得心烦。现在好了,小清河那边,可以让我妹妹尽快离去。”
洪飞主动请缨,愿意到那里去接人送人。
顾文章欣然同意,让线人带着他乘坐马车,赶奔小清河。
在路上,那个线人告诉洪飞,金先生为人很不错。
走在街上,见到邻居,全都笑着点头打招呼。
他的女儿只有十岁,扎着两个麻花辫,长相甜美,性格活泼。
洪飞点头:“既然这样,多了一个朋友,就多一条路。”
“洪飞,你跟着顾先生,真是有福。我们很多人想拜他为师,跟在他身边,都没这个福气。这个人极度聪明,别人做什么事,都算得出来,我们汇报给他的情况,都跟他预料的一模一样。”
洪飞点了点头,他没有拜师的习惯。
不管是日本人还是顾文章,哪怕对方是天王老子,没有真正折服他,他也不会磕头拜师。
马车到了小清河,停在河北岸一个贩卖煤炭的大院子里。
这里是顾文章的落脚点之一,所有人只要看到马车,就会明白,他们代表顾文章。
两人进了屋子,有人送上馒头和咸菜。
“洪飞,护送顾小姐的船,大概半夜十二点到。只要她下船,我们就离开。”
吃完晚饭,洪飞就窝在角落里睡着了。
睁眼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一点多。
他走到外面,天地一片漆黑。
前面的小清河,仿佛一条亮银的带子,平铺在大地上。
洪飞觉得,自己已经取得了顾文章的信任,能够跟顾家兄妹重新成为朋友。
其中的曲折太多了,甚至包括他对于李彩云和冯冲的背叛。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做的是对是错,解救顾西舟之后,剩下的事情慢慢商量。
线人走出来,手里拎着一把长枪,腰上挂着手雷。
“洪飞,如果有事情发生,你就躲在院子里。顾先生说,让我好好保护你,必须全身而退。这一次,我们不管有多困难,都得救出顾小姐。”
他向顾文章发过誓,一定把顾西舟送走,送到太行山区。
不然的话,那是顾家的损失,也是太行山的损失。
凌晨两点钟,一艘木船从章丘方向缓缓过来。
船头吊着一盏马灯,散发着幽幽的光芒。
那艘船靠岸,船老大扶着一个周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出来,正是顾西舟。
洪飞立刻冲过去迎接,顾西舟下船登岸,看见洪飞,呜咽着叫了一声,立刻扑在他怀里,止不住抽泣起来。
“顾小姐,事情已经结束了,现在就送你去太行山。后面的路程一定是畅通无阻,不会发生任何事情。”
“洪飞,连续发生这么多事,我都快吓死了。一个月来,我都没有睡过一天囫囵觉。”
洪飞紧紧抱住顾西舟,拍打她的后背。
一个普通的女孩子遇到这么多事,真的非常崩溃,但只要去了太行山,一切就好了。
线人向船老大交付了酬金,对方就开船离开。
三个人上了马车,线人长鞭一挥,马车向西奔去。
在车上,顾西舟告诉洪飞,金先生狸猫换太子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被严严实实的包裹起来。
章丘那边的人粗心大意,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所以她就逃出来了。
至于金先生从哪里找了个人去代替,她也不知道。
洪飞苦笑起来,金先生做事根本不走寻常路,只要能达到目的,那就行了。
“顾小姐,什么都不用管了,你能回来,我们都很高兴。顾先生说,直接把你送到了泺口浮桥,那边有人接应。”
顾西舟满面流泪:“洪飞,我本来觉得,日本人来了,我们照样可以安居乐业下去。如今看来,他们不允许我们做事,甚至不允许我们活着,我们在他们脚底下,连蝼蚁都算不上,只是沙土。我到太行山,一定写文章揭露他们。”
洪飞有些无奈,济南这边的形势十分混乱。
日本鬼子兵力强大,一手遮天,其他江湖势力,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如果顾西舟能够做到,揭露真相,那就太好了。
至少能够让全世界人民看见,日本鬼子是怎样在中国展开暴行的。
马车到了洛口浮桥,另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他们两人搀着顾西舟,下车换车,继续向西。
按照顾文章的说法,他们将一直把顾西舟送出济南地界,等到那边的人接手,他们就回来。
“洪飞,你到底帮哪一边啊?哥哥说,你有可能是李小姐和冯冲的人,但你现在肯帮我们,真的是出乎意料。”
洪飞已经平静下来:“顾小姐,我是中国人,只会帮中国人。该做的事,没钱也得做,不该做的事,给钱也不会做。”
顾西舟破涕为笑:“没错,这就是我们中国人的原则,日本鬼子永远都听不懂。洪飞,哥哥看好你,果真没走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