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飞能够感受到，顾文章已经上升到另外一层境界。
“洪飞，坐下，喝茶。”
顾文章笑起来，亲自提着水桶出去，站在院中泉畔。
“洪飞，你想一想，我为什么要在济南城潜伏隐忍？”
洪飞摇头，对于顾文章，他看不明白，也不屑于明白。
五姓家奴，人见人厌。
将来的济南城，没有顾文章的一席之地。
等到日本鬼子失势，顾文章死无葬身之地。
“洪飞，好好想一想，你看懂了我的半生，就明白，今后的路将怎么走？”
顾文章提了泉水，回到屋内，亲自烧水烹茶。
“洪飞，日本人必败，你知道吗？”
洪飞一惊：“什么？”
“有些大消息，是从其他地方传来的。只盯着眼前的济南，将会一败涂地。洪飞，真正聪明的不是李彩云，不是冯冲，也不是封三娘——”
洪飞皱起了眉头，听不懂这些话。
“有高手发明了超级武器，一瞬间能毁灭大海。等到那武器生产完毕，日寇必死。所以，鬼子是在跟时间赛跑，输了就得死。”
顾文章给洪飞倒茶，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洪飞一直没有开口，他只是觉得，顾文章在故弄玄虚。
“洪飞，你大概觉得，我是五姓家奴，济南人渣？”
洪飞摇头，他逐渐发现，顾文章并非表面看来那样无耻。
所有人离去后，两个人冷静对坐，才发现，可以慢慢聊一聊当下济南的形势。
“我们之间，没有仇恨，更没有利益冲突。所以，不要对我有所戒备，我们或许可以做真正的朋友？”
洪飞突然间一声长叹，顾文章给他太多困扰，尤其是千佛山一战中，他和冯冲被出卖的一幕，让他如遭雷击。
那种感觉，一生再也不想重复。
“洪飞，千古江山，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济南是个舞台，锣鼓家伙一响，你方唱罢我登场，如此而已。你和我，都是戏台上的戏子。戏子和戏子之间，有什么敌意呢？”
洪飞摇头，不想回应。
“你和李彩云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东北军是死是活，是好是坏，跟我们之间没关系。他们在济南城，只不过是过客，与日本鬼子一样。”
“顾先生，李小姐是好人。”
“我当然知道，她是好人。好人有什么用，不过是好人无好报而已。总有一天，有人会让她明白，一切主义，都是虚无，一切激情，终将化为坟茔。”
洪飞心头一震，他感受到了一个不祥的预兆。
他抬头，看见顾文章淡定的眼神。
茶香氤氲，人淡如菊。
他想开口，但强行忍住。
在顾文章面前，他意识到，如果一味追问，对方只会越来越傲气。
“洪飞，我知道你内心有很多困惑，不用说了，都留在心里。以后有机会，你能明白，李彩云今日教给你的一切，皆为虚幻。”
洪飞突然焦躁起来，如果李彩云遇到危险，那他就必须出去，给她送信。
顾文章表现出来的一切，让洪飞感到恐慌。
因为他预感到，日本鬼子在济南城内，肯定还有其他安排，只不过李彩云不知道，一旦陷入危局，就没有人能解救。
“洪飞，不要多想，李彩云必死，东北军不可能在中原重新振奋军威，日本鬼子已经把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们必须得死，这已经是大势所趋。”
洪飞感叹，李彩云他们从西面杀回济南的时候，大概没有意识到，已经陷入了日本鬼子的包围圈。
如果只是为自己，他不可能向顾文章低头，但现在为了朋友，他终于开口：“顾先生，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日本鬼子要对东北军下毒手？之前日本鬼子并不知道他们的存在，难道是因为……”
顾文章笑起来：“我从来没有出卖他们，这一点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卖中国人，就是因为我发现，一旦出卖了中国人，我们将会变成众矢之的，即便你说我是五姓家奴，我也不会烦，就是因为你没有触碰到我的根本。”
“同样，我不出卖李彩云，也是出于自己的道德原则。”
洪飞无法相信对方说的话，他只是觉得，刚刚顾文章说的那些，犹如一团乌云，紧紧的压在他的头顶。
“顾先生，李小姐帮助你送走了顾小姐，这样的话你欠她一个人情，理应帮她，对不对？”
“现在如果你知道日本鬼子的阴谋，那就派人去通知李小姐。”
顾文章淡定的笑了：“这些事一码归一码，他们救走了我妹妹，我也表示感谢，如果有恰当的机会，可以回馈他们。”
“可现在，东北军留在济南城内总共有一百五十人，这些人都得死，不管他们隐藏在哪一家，哪一户，日本鬼子的黑风特战队，从北平过来，拿着他们的照片，谁都跑不了，你说对不对？”
洪飞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现在才明白，济南城内到处都是陷阱，此前李彩云和冯冲所做的一切事情，不过是戏台上的戏子，全都是假的，一旦大幕和上，这些人就没有生还的余地。
“顾先生，到底谁是日本鬼子的线人，向对方提供情报，陷害李小姐？”
他提出这样的问题，其实已经预感到，就在李彩云身边有敌人的奸细，所以无论李彩云做什么事，日本鬼子立刻知道，并且如影随形而来，李彩云根本摆脱不了。
“洪飞，这些事情不是你能管的，还是算了吧，老老实实管好你自己也就行了，不然的话你也是死路一条。”
洪飞坚持，他必须弄清楚李彩云身边的奸细是谁？
顾文章一笑：“我是个情报贩子，告诉对方一个情报，就必须购买一个情报，洪飞，你有什么值得我购买的东西，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宝贵线索？”
洪飞气急了：“顾先生，我们帮助你救走了顾小姐，是不是就应该欠我们一个人情，然后回报，我不想说太多，只希望你能够看在顾小姐的面子上，告诉我怎样才能救李小姐？”
洪飞已经无可奈何，他知道凭借自己的力量，根本不可能在济南城杀出一条血路，到时候李彩云就危险了。
顾文章摇头：“喝茶吧，洪飞，外面那些事情都跟我们无关，你躲在这里就能安全。”
“只不过，既然是合作，除了接受我的保护，你还得帮我做事，行不行？”
洪飞恼火至极，但最后还是咬牙忍住：“顾先生，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没有利益的事情，你肯定不会做，对不对？”
顾文章哈哈大笑：“正是如此，我自从行走江湖，就是坚持这样的原则，一个人必须遵守自己的道德标准，对不对？”
此刻，火车站的方向传来枪声，越来越密集。
顾文章笑起来：“我就跟你说东北军的人该死，他们不但在济南城西边跟日本鬼子激战，杀了日本鬼子二十名黑风特战队的人，现在又全力以赴进攻火车站和货台，是不是找死？这样的话日本人根本容不下他们，一定要消灭他们才甘心。”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如果我们要跟日本鬼子分庭抗礼，就得看看自己的实力，东北军已经是残兵败将，还想在济南城搞出事情来，这岂不是可笑？”
“洪飞，如果你是日本鬼子，也会消灭他们，对不对？”
此刻的顾文章，完全是一副调侃的口气，让洪飞觉得很难接受。
至少，都是中国人，如果东北已经死光了，就好像顾文章脸上也没有什么光彩。
“顾先生，都是中国人，理应帮她。”
顾文章摇头：“你错了，我现在的身份不只是中国人，而且有其他几个国家的身份，想用哪个就用哪个，所以说，我只为利益存在，如果你肯跟我一道，我也可以教给你，应该怎样在乱世之中保持自我。”
洪飞苦笑着摇头：“顾先生，你真是把我难倒了，如果你肯帮助李小姐，我欠你个人情，以后必定回报。”
枪声越来越响，还伴随着轰隆隆的爆炸声。
洪飞当然希望东北军得手，能够把火车站和货台全都炸掉，让日本鬼子的运转能力一起瘫痪。
但他也明白，日本鬼子十分强大，不可能那么轻易就被干掉，一旦双方到了白热化激战的程度，东北军一定吃大亏，李彩云凶多吉少。
洪飞留在济南的唯一目的,是针对内藤小次郎，可现在他觉得,东北军的命运，就是自己将来的命运，如果能够给他们帮忙，那就是最大的欣慰。
“顾先生，老实说吧，到底怎么样，你才能给我一点线索，让东北军有一条逃生之路？”
顾文章在桌上摆开了一张地图，用一只铅笔淡定的在上面画了一条线：“他们只要在大爆炸过后，直接去大明湖的东岸，然后穿过铁路桥,一直向北，就有可能逃生，那里是日本鬼子防守最薄弱的地方。”
“当然，在那之前，他们要通过两道铁丝网和探照灯加机关枪的扫射，如果他们命大的话，走那里就是唯一的出路。”
洪飞立刻明白，这就是顾文章指出来的求生之路。
他抱拳拱手：“多谢顾先生，我现在就把消息送给他们。”
顾文章微微一笑：“根本不用你去，我既然决定告诉你这个秘密，那现在就派我的人去通知他们，但是，这笔功劳会记在你的头上，跟他们说，是洪飞帮了他们，你欠我一个人情，以后慢慢回报好了。”
洪飞如释重负，再次抱拳。
顾文章找了一个仆人过来，在对方耳边吩咐了几句，仆人突然撒腿就走。
顾文章淡定的一笑：“好了，洪飞，一切都安排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