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飞的内心，忽然有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李彩云这样告诉他，他就明白，做任何事情都得主次分明，知道在当下的济南，任何事情都要听从那些大佬的指挥，盲目出手，只会打乱了别人的节奏，那就该死了。
“李小姐，你从北平过来，是不是对于内藤小次郎早已经志在必得？”
李彩云微笑着点头：“没错，不管他走到哪里，我的线人始终紧盯着他，哪怕他躲到十八层地狱之下，我也能把他揪出来。”
“但是，我不能让他死，一定要榨干他身上每一点价值，让他立功赎罪，最后再一刀干掉，你懂不懂？”
洪飞恍然大悟，这才明白，李彩云才是大智若愚的人，看似被顾文章牵着鼻子走，实际，对于未来的每一步都看得清清楚楚。
在这份地图上，每一根箭头，都指向火车站。
“洪飞，我相信金先生也知道这件事，如果他是南方军派来的，那我们就殊途同归，如果他是北京，或者上海的江湖势力派来的，那我们就是竞争对手。”
洪飞愣了愣：“李小姐，全天下的中国人，是不是都盼着内藤小次郎去死？所有日本鬼子的药源，在中国灰飞烟灭？”
“洪飞，那倒未必，日本天皇过去学习过很多中国文化，对于中国的很多典故了如指掌，他一直宣扬，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有钱能使鬼推磨，所以，中日还没大规模开战的前几年，他派出的间谍已经收买了大批的中国人。”
“就比如，著名的间谍土肥原贤二，那些钱本来就是他们从东北压榨来的，原地不动，收买中国人，等于是左手倒右手，空手套白狼。”
当下的洪飞似乎明白，这场战斗，不是老百姓表面上说的，杀光日本鬼子那么简单，而是像李彩云正在做的，必须运筹帷幄，才能决胜千里。
“李小姐，我懂了，跟随你去地下实验室，一切任你指挥。”
李彩云欣慰的叹了口气：“洪飞，你是可造之才，我们很多人都发现了，包括顾先生也经常这样说，所以，珍惜当下，认清方向，为国增光，刻不容缓。”
外面又有脚步声，洪飞从窗子里望出去，两个线人匆匆进入了书房。
李彩云拿起一只杯子，扣在西侧的墙上，然后耳朵贴上去，仔细聆听。
隔着一堵墙，就是顾文章的书房，用这种方法听得十分真切。
洪飞也学着李彩云的样子，倒扣上另外一只茶杯，贴上去倾听。
“报告顾先生，北平来的火车已经晚点，时间不定，青岛来的火车按时到达，就造成，两列火车到达济南火车站的时间完全不同，至少相隔六个小时。”
“所以，日本人把火车站围起来，持续戒严，至少八个小时，要想采取行动，就在这八个小时之内。”
“胡说，应该是八个小时之外，要等两天火车都到了，两伙人汇聚在一起，才能展开行动。”
洪飞内心忽然觉得，很多事情表面上看来可行，敌我双方都清楚的看到这一点，那么这件事就变得十分透明，再干下去就有危险。
不如停下来，想一个切实可行的办法，超出对方的想象，造成绝对反杀。
当下的济南城，日本鬼子知道，抗日武装即将袭击火车站，抗日武装也知道，两列火车将会同时抵达济南火车站。
双方兵对兵、将对将，已经摆好了阵势，对于聪明人来说，这种战斗毫无意义。
另一个线人说：“至少有十二支江湖势力到达了济南，一半以上是好的，剩下的那些，都是日本鬼子高价请来的，搅乱浑水，让抗日武装无法下手。”
“关键时候，这些家伙还会在全城展开屠杀，中国江湖势力起了内讧，就没办法直接进攻日本鬼子。”
洪飞看到，李彩云一动不动，闭着双眼，听的十分专注。
他顿时感到惭愧，自己一边听，一边心猿意马，胡思乱想，根本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
他也学着对方的样子，闭上眼，全神贯注的倾听。
“你们两个报告的消息很重要，但是你们更应该告诉我，日本军部是什么意见？如果我们在大观园，引发一系列爆炸事件，吸引鬼子的注意力，火车站这边的兵力将会如何调派？”
一个线人立刻回答：“日本鬼子根本不需要调动济南的鬼子兵，火车来的时候，有一节车厢，运送的全都是全副武装的日本兵，火车一停下，他们立刻担任警戒，任何人不得进入。”
“即便是，济南的日本军官想要上火车，去参拜大人物，也得按秩序去建，不得召唤，不能进入。”
顾文章叹了口气：“有没有其他解决办法？我不想只听情况汇报，我想看到切实可行的战斗计划。”
两个线人同时沉默，就连洪飞心里也咯噔一下子。
如果火车上带着鬼子兵，他们在大观园引爆炸弹，就不可能打乱敌人的部署，到时候进攻火车，还会遭到猛烈阻击，事情就太难办了。
一个线人回答：“我已经划出了济南火车站，大概的日本兵力分布图，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北平和青岛火车站入手，派人从那里潜入，在火车上干掉几个日本兵，化妆成他们的样子，偷偷溜进去。”
洪飞心里暗骂，这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从那些地方进入火车站，也会遭受盘缠，如果身份伪造的不正确，就是死路一条。
两个线人只懂得济南的情况，说的这些话简直太外行了。
“你们两个听着，我们关注济南，解决麻烦，不要牵扯到其他的城市，在济南都做不到的事情，到了外面更是如此。”
两个人无奈的干笑起来：“顾先生，我们也没办法，当下济南的形势越来越严峻，你想轻松解决问题，就得多拿钱，请真正的谋士出山，就比如沙通天，沙老爷子。”
洪飞突然会心一笑，知道那个名字，他就知道抗日武装之中，又要增添一员大将。
沙通天是沙老爷子的本名，但济南人都不敢这样叫，极不礼貌，在外面，都要尊称一声老爷子。
“你们两个辛苦了，先出去吧，有什么新消息立刻来报，尤其是日本军部那边，懂不懂？”
两个线人离去，书房里响起顾文章的长须短叹声。
李彩云放下茶杯，淡定的告诉洪飞：“当下的顾文章，已经是自己被自己困住，他不明白，济南火车站是济南的地盘，很多地方可以打通道路，直接进攻。”
“我举个例子，在高处使用弓箭，直接把炸弹射进火车的窗口，日本鬼子躲都躲不了，对不对？”
洪飞连连点头，以前白老大也说过同样的例子，但最后没有实施。
日本鬼子固然狡猾，但这是济南的地盘，济南人想办法，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肯定能让鬼子措不及防，穷于应付。
李彩云带着洪飞出去，两个人直接进城，到了大观园。
李彩云吩咐一声：“洪飞，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开口，让我来应付。”
两个人进了北门茶馆，刚刚坐下，就有人靠上来：“李小姐，有一个天大的情报，你要不要？十个大洋。”
李彩云点头，那个相貌猥琐的老头子压低声音：“有人买通了济南火车站的检票员，明天这个时候代替他上班，进入火车站，也有人买通了给火车上水的管道工，同样是这个时候进入火车站。”
“这种例子还有十几个，到明天，火车站里面会有大事发生，你要想知道这个名单，十个大洋。”
李彩云的手伸到口袋里，洪飞立刻摸出一把大洋，放在桌上，数了十个交给那人。
李彩云一笑，并不在意。
老头子说了十几个名字，又把一张纸交给李彩云：“人名和地址都在上面，你可以找这些人问问，打破砂锅问到底。”
李彩云点头，把那张纸放在口袋里。
老头子刚走，又有一个挎着篮子的小贩过来：“李小姐，北平那边有个好消息，那边过来的大人物酷爱京戏，所以火车上有一个戏班子，总共有十二人，有演员，也有化妆师和乐师，他们到了济南，有可能住在大观园。”
李彩云摇头：“这个消息并不确实，你可以再问一问，重新找我。”
小贩不死心：“我说了个大概，总得值两个钱吧？两个大洋行不行？”
李彩云点头，洪飞就给了对方两个大洋。
第三个卖情报的，是一个花枝招展的舞女：“李小姐，八卦楼这边下了命令，明天早上八点之前，所有男人撤出去，这里面只留下女人，听说有重要的人物要来。”
“还不知道他是冲着谁来的，但是八卦，十大花魁，应该都能赚到一部分钱，你说呢？”
舞女又从洪飞这里，换走了五个大洋。
“洪飞，这些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但我们都得听，至少在我看来，江湖就是一局棋，知道的事情越多，越容易打胜仗，你觉得呢？”
洪飞连连点头，他也明白，李彩云过去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跟这些渠道消息脱不了干系。
过去，济南人说，强龙不压地头蛇，但是李彩云从外地来，大量收买情报，比本地人知道的更详细，那么双方交战，谁胜谁负就很难说得清了。
“洪飞，双方作战，只有在这些细节上下足功夫，才能百战百胜。”
“日本人都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我们中国人更应该把这件事发挥到极致，你说对不对？”
就在这时候，一个鬼子兵走过来，直接坐在李彩云对面。
洪飞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那个鬼子兵快速的说了几句话，李彩云点点头：“洪飞，给他十个大洋。”
洪飞虽然听不懂，但还是按照李彩云的吩咐，老老实实给了那个鬼子兵十个大洋。
子兵揣起大洋，转身离去。
洪飞心里纳闷儿，也不敢多问。
“洪飞，任何人都可以向你提供情报，即便是鬼子特务机关里的人，他们也是凡人，也需要钱，也想要金条，那么跟他们建立合作关系，就能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洪飞大开眼界，这才明白，李彩云为了胜利，所有手段用到极致，就连日本鬼子的情报都敢收买。
茶馆里坐了两个小时，总共有二十多个人，向李彩云兜售情报。
这一次，让洪飞打开眼界，才明白自己从前对于济南城的认知，实在是太肤浅了，他跟白老大一样，认识的都是豪爽任性的江湖人物，对于隐藏在阳光之后的影子领域，一无所知。
所以，白老大才遭到暗杀，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准备。
等到两个人离开茶馆的时候，洪飞对于李彩云的认知又深了一层。
“洪飞，山东有水泊梁山和瓦岗山英雄，所以很多人以为，人人都像李逵、程咬金，全都凭着一股打打杀杀的勇气，降服敌人。”
“但是，谁能做到粗中有细，谁就掌握了先机。”
“日本鬼子想在济南建立自己的碉堡和根据地，就是看中了山东人讲义气，太粗鲁，就想利用这一点，你说，我们应该怎么办？”
洪飞点头，他现在明白了，要想成功抗日，就得反其道而行之，从日本鬼子想不到的角度，展开反杀，才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