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飞并不在意冯冲对自己的态度，他只是觉得，内藤小次郎这家伙虽然值钱，却不能送给别人，尤其不能还给日本鬼子。
现在，冯冲口口声声都是为了钱，却不考虑战争大局，一旦被这种人左右了局面，那这支队伍捕捉内藤小次郎就没有任何意义，幸好李彩云掌控大局，深明大义。
“洪飞，什么都不要急，冯冲只不过是过过嘴瘾，他这个人基本的正义良心还是有的。”
冯冲怪叫起来：“基本的良心？我是真正的抗日战士，好不好？在北平如果不是我，日本鬼子几次追捕，南方军和八方面军的药源，早就得手了，是我暗中刺杀，阻挠他们，为那些逃跑者赢得了时间，我只做无名英雄，从来没有向这两大势力邀功，跟他们要赏金，对不对？”
“这一次，李小姐，我怎么也得试一试，看看内藤小次郎这家伙值多少钱？至少货比三家才能送出去，不然，你至少得拿出几万大洋，给这些死难的兄弟发放安家费。”
李彩云点头，摆了摆手，让冯冲出去。
“洪飞，我想问你一件事，对于顾文章做的事怎么看？”
洪飞内心“砰”的涌起一把怒火，顾文章出卖他们，险些让他们都死在千佛山，深仇大恨，不能不报。
可是，他看李彩云的表情就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李小姐，我们现在都听你指挥，你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
“洪飞，顾文章做事已经不是简单的对错，而是一种绝妙的平衡，如果你想成为一名伟大的抗日战士，那就必须读懂他的想法。”
洪飞挠了挠头，在山上被日本鬼子抓住的时候，他对顾文章恨之入骨，刚刚帮助对方赢得了芙蓉街之战，转眼就被对方暗中出卖，世界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他内心有很多话要说，可是察言观色，看到李彩云说话的方式，他就明白，很多事情不是自己表面看到的，真正的内情，还要听李彩云剖析出来。
“洪飞，顾文章是三姓家奴，同时跟三个势力集团做事，借力打力，如鱼得水，他在济南城，就好像西瓜掉到油篓里，是个大滑头。”
“我们可以痛恨他，但不得不借用他的力量，就像现在，如果他坐在这里，我们刚刚经历了一次性命攸关的出卖事件，但只要双方还能合作，我立刻就坐下来跟他谈生意，你能不能理解？”
洪飞下意识的想摇头，因为在他心里，顾文章是敌人，不可能是朋友，宁愿跟对方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也不想考虑什么后果。
他强忍住自己要说话的冲动，默默的点点头，一直望着李彩云的脸。
“洪飞，好样的，你能忍住自己的想法，管住自己的嘴，这一点冯冲永远比不上你。”
“我培养他很长时间，但那张嘴害了他，一个真正的高级间谍，即便是在梦中，也不能随意说话。”
“毫无疑问，你是我见过的年轻人里面，最出色的一个，现在，我就告诉你，为什么不能跟顾文章为敌？”
接下来，李彩云说的是顾文章的本相。
我跟南方军、日本鬼子、美国人，都有勾结，尤其是在济南，为美国人提供专业情报，每个月都能收到美国人的赏金。
日本人这边，顾文章更是热忱对待，帮助日本鬼子做了很多事，尤其在地图和资料搜集方面，无微不至。
南方军那边，曾经给顾文章发过委任状，但他谎称没有收到，过去几年，一直给南方军提供情报，这样一个人，对于济南来说非常重要，所以三方势力又恨他，又喜欢他，谁也不肯轻易把他除掉。
如果没有他，三方势力在济南将会爆发激烈冲突，杀人事件每天都会发生。
这一次，顾文章向日本鬼子揭发，冯冲和洪飞，是把他们当成了探路石，就想探听探听内藤小次郎到济南来，到底有什么想法？
或者，东京来的秘密圣旨，很可能就藏在内藤小次郎那里。
顾文章有了这个见面礼、投名状，就能堂而皇之的上千佛山，面见内藤小次郎，如果达到这个目的，冯冲和洪飞的死就微不足道。
内藤小次郎身上的秘密，才是最重要的。
洪飞第一次感觉到，被人出卖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
更甚一步，人家出卖他，只不过把他拉到垫脚石，从来没有觉得他死是一种牺牲。
“洪飞，我知道这样说你很难受，但战争就是如此，尤其是间谍，在这种烽烟乱世，一个人的命，犹如一片黄叶，从树头飘落的时候，你都不知道它飘向何方，最终只能是自己艰难掌控。”
“当下的济南就是如此，如果你觉得自己受了侮辱，那就退出去，看来根本不适合做一名间谍。”
洪飞点了点头：“李小姐，不管你怎么说，我都照做，就像现在，如果顾先生坐在这里，我也不会向他寻仇，而是像你一样，分清楚利害关系，大家能做生意继续做生意，能合作继续合作，只要是共同打日本鬼子，就不是问题。”
如果放在过去，洪飞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但现在，济南的形势发生了巨大改变，连白老大的人都死了，就证明，作为江湖人白老大并不合格，即便是一代枭雄，风光无限，但他死了，而其他人活着，那么其他人是对的，白老大就是错的。
李彩云脸上终于出现了笑容：“很好，洪飞，我刚才还在担心，向你解释这些你会不理解，如今看来，你比我想象的更聪明，从山海关外到山海关内，看来已经教会了你很多，让你从一块凡铁，变成了精钢。”
洪飞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进步，他只不过是在各种变化当中，不断的趋利避害，以至于养成了现在的性格，假如像冯冲那样不管不顾，只是想杀日本鬼子，那就是死路一条，毕竟洪飞没有那种本事。
“洪飞，我已经通知了顾文章，他很快就会过来，我们重新商量，如何处置内藤小次郎？”
“如果送往四川，他会代为安排不用钱，支付一大笔交易费，如果送往太行山，恐怕要跟他有一番口舌之争，你好好跟着我，仔细听着就能明白，高手博弈，口才和实力缺一不可。”
洪飞点头，现在他内心十分平静，已经没有被人出卖后的愤怒。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就是从前天桥下说书先生告诉他的。
到了中午，顾文章如约而来，见到洪飞，他抱拳拱手，笑容满面：“洪飞，这一次你表现的很好，李小姐说了，初出茅庐，身手不凡，让她感到惊艳，想不到济南城还有这样的年轻高手。”
“看来，我以前低估你了，白老大对你的培养还是很有用处。”
洪飞脸色平静，笑着还礼：“顾先生过奖了，只不过是侥幸，而且跟着李小姐，任何时候都安然无恙，高枕无忧，请放心。”
他们三个人坐在屋里谈事情，李彩云刻意把门插上，堤防冯冲冲进来。
顾文章明知道这一点，但是毫不在意：“李小姐，把人交给我，我从南方军那里拿一笔赏金给你，大概有二十万，比江湖上传说的十万大洋买鬼子一个人头高多了，你觉得怎么样？”
洪飞默默的看着，李彩云毫不着急，双手捧着茶壶，给顾文章倒茶：“顾先生，我们谈一笔生意，得先看看交易的货物是什么？看清这一切再给他定价。”
“现在，我们交易的就是内藤小次郎这个人，那么他价值几何？你能不能聊一聊？”
顾文章过去文质彬彬，举止潇洒，但现在他脸上的严肃表情，就好像是一个商人，正在锱铢必较的谈生意。
“李小姐，内藤小次郎很值钱，这颗人头值十万，一个活人值二十万，甚至更多”。
“但我得提醒你，在济南城，如果你想把他安全的送出去，几乎不可能。”
“而我有内部渠道，并且取得了日本人的特别行动通行证，所以我有把握把他送走，去一个安全的地方，交给其他人。”
“而我，只做一个中间人，拿一点中间费，假如你想自己交易，最后就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顾先生，在美国人那里，他能值一百万，甚至更多。”
“如果，我狮子大开口，说是五百万，甚至美国人也会致富，毕竟内藤小次郎是全球第一的细菌专家，你拿二十万就打发了我，剩下的一大半都被你赚了，这怎么合适？”
顾文章从怀里取出一封信，轻飘飘的丢在桌子上：“李小姐，看看这封信你就明白，你以为美国人能出高价钱，这就是最后报价，他们给我的价格远远高于你，但仍然到不了那么高。”
李彩云打开信封，抽出信纸，上面有一行字，最后的数字是五十万大洋。
李彩云笑了笑，随手把信放在一边：“顾先生，实在不好意思，你出的价格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低的不能再低了。”
“两百万大洋，如果你能接受，就找买家，接受不了，我自己来处理。”
“大不了，就是抹了内藤小次郎的脖子，只把人头带走，然后召告天下，我东北军刺杀了细菌之王内藤小次郎，壮大军威，千古留名，你觉得怎么样？”
顾文章笑起来：“那些都是虚名，虚名一块钱都不值，不如我给你五十万，怎么样？这就是美国人给的所有的钱，我一分钱都不赚，咱们只是交个朋友。”
李彩云毫不松口：“就是两百万，你去找买家，注意，你的时间只有四十八小时，不可能更多，毕竟这么一个大活人留在这里，目标太大了，我们必须随时转移。”
“当然，我还得提醒你，如果以你三姓家奴的做法，通知日本人过来抢人，那你真的就死定了，只要你不怕死，尽管那样干。”
顾文章冷笑，低头不语。
李彩云叹了口气：“你只有一个妹妹，就是顾西舟，你曾经说过，她比你的性命更重要。”
“现在，我安排了两个人已经绑架了她，就在济南城内的某个地方，如果你突然反水，告诉了日本人，那么我们死了，你妹妹也会死。”
“你说，咱们两败俱伤，这种结果谁会高兴，是不是只有日本人最高兴？”
顾文章一笑：“我就知道，从今天早上开始就没见到她，情况起了新的变化。”
“李小姐，的确如你所说，我们不必内讧，鹤蚌相争，渔翁得利，我不想让日本鬼子做渔翁，更不想让南方军、八方面军、美国人都做渔翁。”
“这么说吧，八十万大洋，这是最后报价，如果你同意，我立刻让他们送钱。”
洪飞听到两个人的对话，才明白，为什么李彩云一定要带自己参与交易？即便他帮不上什么忙，李彩云也想让他知道其中的内幕。
这一切，他从前跟随白老大，根本不可能听到，只有李彩云可以培养他，才给他这样的机会。
按照他此刻内心的那杆称衡量，顾文章出再多的钱，也不能把人给他，这家伙简直是太狡猾了，任何人跟他做生意，都有可能落入陷阱。
如果李彩云看透了这一点，那为什么还要谈判？这正是洪飞不理解的地方。
只不过，他心里完全佩服李彩云，只要对方指出来，他立刻去做，指哪打哪，绝不含糊，比冯冲更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