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下的顾文章，已经洞察了济南这边所有人的生死，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一针见血，既现实又真实。
看起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在整个济南，根本没有人在意苍生的生死，他把老百姓比作蚜虫，也真的是贴切到了极点，在日本鬼子的铁蹄之下，老百姓今日生明日死，完全生活在水火倒悬之中。
洪飞实在忍不住：“顾先生，按照你的说法，济南的老百姓就再也没有活路了，只能是由鬼子宰割，对不对？”
顾文章淡定的摇头：“刺刀之下任人宰割，过去韩长官在的时候已经如此了，你想想看，韩长官的手枪营，在城里城外肆虐横行的时候，跟今日的日本鬼子有什么不同？”
洪飞咬牙切齿，他经历过那种时刻，虽然有小的不同，但同样的是老百姓朝不保夕，今天拥有的东西，也许明天手枪营一声令下，就变成韩长官的私人财产。
所以，在大观园那边，每一家商户都得向韩长官进贡，不然商铺就没法开下去。
他立刻想到，日本鬼子以后肯定也会如此，他们占领济南，就是想掠夺老百姓，吃的肥头大耳，把自己当成上等人。
李彩云的脸色变得越来越严肃：“顾先生，我知道你说的都是实情，但太行山周军师说过，如果抗日这件事唾手可得，人人都能去做，那我们这些人的追求还有什么意义？”
“正是因为他艰难而正确，我们才不断推动，直到看到它开花结果，你不要在这里散布艰难理论了，对我来说，这一切没有意义。”
四个人之间，冯冲一直跟随李彩云，不管李彩云说什么，他都觉得是对的。
洪飞跟随顾文章，完全是看在顾西舟的面子上，不然的话他早就离开了。
顾文章一笑，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究下去，而是告诉洪飞：“我带你一起去一个地方，在那里，也许能听到真正的秘密，我们现在几乎不能完全依靠线人，他们现在忙着挣钱，有情况没情况都会瞎编一个情报给你，往小里说无关痛痒，往大里说直接害死人。”
李彩云微微点头：“顾先生，你说的对，当下我们得依靠自己的眼和耳朵，线人这边谬误太多，已经无法继续下去了，如果想整顿，也没有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
顾文章没有多说，领着洪飞出门，一直向西，直奔大观园西侧的八卦楼。
“洪飞，我那里有几个朋友，每个房间里都有密室，在密室里静静的潜伏，就能听见外面一些非常非同寻常的动静。”
洪飞顿时涨红了脸，过去很多纨绔子弟以此取乐，他们躲在妓女的房间里，听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
顾文章笑起来：“洪飞，你误会了，我们要去的是多国间谍交换情报的地方，当下济南城形势瞬息万变，肯定有很多人盯着这里，有些秘密情报泄露出来，立刻高价交易，我们懒得拿钱去买这个，在密室里听一听，把有用的摘录下来，也就足够了。”
洪飞脸胀的通红，在自己脑门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也难怪，以他对顾文章的理解，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刻，怎么可能拿出时间，去听这些无聊的东西？
两个人到了八卦楼，从北门进入，有一个中年女人迎上来，带领他俩直接上了二楼。
先进了一个十分华丽的房间，然后贴着右侧，推开大衣柜，进入夹壁墙。
夹壁墙有两把椅子，和一个茶几，上面摆着茶水。
两人坐下喝茶，洪飞的心才慢慢安定下来。
他始终猜不透顾文章在想什么？刚才把济南人视为蚜虫，实在是藐视之极，让洪飞心里很不舒服。
“顾先生，我们在这里一下午时间，白白浪费过去，有什么意思？”
“你想听外人的情报，难道有这么大的把握，想听就能听到？”
顾文章轻轻喝茶，对这个问题志若罔闻。
又过了一阵，才提出新的问题：“洪飞，日本鬼子在济南有这么大的行动，各方间谍早就盯上了他们，想想看，美国人和英国人有多么机灵，他们只要派两个间谍进来，不管是炸弹炸毁，还是直接上车刺杀，总之他们有很多办法，实现自己的目的。”
“那么，如今的济南城，不管是南北大街还是胡同小巷，到处都流传着各种小道消息，我们花钱到这里来，也许能听到真正有价值的情报，绝对不会得不偿失，你好好听着就是了，有些真相，就看你怎么去分辨。”
外面有了动静，两个人立刻闭嘴，闭目凝神，竖起耳朵听着。
外面，有两个日本男人的对话，洪飞懂一些日语，迅速听明白了，这两个人谈论的就是海空大人物见面的事。
其中一个，拿到这份情报，想要高价出售，另一个是二手贩子，正在为他讲解这份情报的价值。
两人迅速商定了一个价格，那就是一万大洋。
很快，就有第三个人进来，操着一口四川方言。
洪飞心里微微一动，如果是四川的人想收购这情报，那就一定是展开刺杀，双方的方向完全一致。
三个人谈论的时候，对于价格有了分歧，四川人只想出三千大洋，被两个日本鬼子嗤之以鼻：“这么重要的情报事，关海空大人物生死，他俩死了，日本天皇向其他地方扩展的野心就破灭了，尤其是在太平洋上，向强敌发动进攻，哪里还能有那份勇气？”
“我也不知道。”四川人笑起来。
“他们两个死是早晚的事，我已经派人，分别在德州和潍县设置了爆炸点，他们怎么炸死了东北军老帅，这一次就怎么炸死他们，让他们插翅难逃。”
两个日本人气的笑起来：“你这家伙，出不起价钱还振振有词，你得知道，他们根本不走火铁路回去，见面之后直接去济南机场，以你们的能力，总不会找到高射炮把飞机打下来吧？”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如果线人消息属实，那么海空大人物从这里走了就不再回来，所有精巧的布局全都扑了个空。
四川人还在嘴硬，对那个价格很不满意：“我们知道消息还得自己动手，济南城现在牵一发而动全身，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你们也是一样。”
两个日本人嗤之以鼻：“类似的情报我们还有很多，你不要，自然会有人来买。”
四川人离去，两个日本鬼子不住的嘲笑，看来他们都是老相识，各种情报贩子凑在一起是常有的事。
隔了一会儿，又有人进来，叽里呱啦说了一顿外语。
洪飞皱起眉头，他根本都听不懂。
顾文章淡定的笑着，右手食指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仿佛正在听戏。
两个日本人说：“你们在济南做这么大的案子，恐怕半边天都要掀掉，价格翻倍，不然，我们都会受连累。”
那个洋人又说了一段话，三个人就成交。
这是洪飞以前从未接触过的领域，所以他听起来十分新鲜，但现在看，顾文章并不觉得惊讶，或许以前经常到这里来听秘密。
三个人一起离去，外面安静下来。
“洪飞，海空大人物到济南来，不是一个了不起的秘密，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谁能消灭他们，摘了他们的人头，去换钱？”
“你要知道，杀人容易，捉活的困难，进一步说从他们心里掏出秘密更难。”
洪飞听不太懂，刚才两个日本人谈话的时候，说有些秘密，关系到太平洋上的战争胜负，对于整个战场有着决定性意义，他听得迷迷糊糊又不敢问。
很快，外面有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进来，听声音是太行山那边的人。
两人在谈论日本鬼子海空大人物见面的事，他们想要见面的细节，日本鬼子内部有人愿意出售情报，北平和青岛也是如此，不知有多少饿狼盯着这块肉。
洪飞听到太行山那边的口音觉得亲切，就是因为他觉得，封三娘从太行山来，智谋无双，一心抗日，是他追随的榜样。
两个人聊了一阵，又有第三个人进来，说的是一口京片子。
接着，进来第四个人，说的是上海话。
四个人交谈的核心内容就是，每个人知道一些片面的情报，互相交换，最后合成了一份完整内容。
北平来的人哈哈大笑：“日本鬼子真是大胆，这两个大人物见面，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回东京去，在那里找个秘密地方谈话，不受任何人打扰。”
“偏偏他们来到这里，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们说是不是？”
“我相信，外面至少有几百人想要他们的命，这两个家伙死了，日本鬼子就再也没有能力四处侵略了，杀了他们，就等于是断了日本鬼子的命脉。”
洪飞深以为然，觉得四个人分析的简直对极了，尤其是他们提到，只要有钱，就能在日本鬼子内部，购买到最高级的情报。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肯定没错。
四个人离去，顾文章轻轻叹了口气：“这些人只是纸上谈兵，夸夸其谈，不管是杀还是放，或者是活捉，总得有一些具体的事情要落地，究竟有谁来干，安排的清清楚楚，但他们只是寻找了一个大体的方向，真是可笑。”
“洪飞，永远不要做这种，只会耍嘴皮子的人，毫无用处，我们既然制定了计划，就得一步步执行，这样才有真正意义。”
两个人坐在夹壁墙里，听了五个小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
外面的人依然很多，夹杂着日本浪人的狂，笑和妓女们的酸溜溜笑声。
“洪飞，到这里来就要安心，因为你听到的全都是片段的东西，必须融会贯通才能有效。”
刚才洪飞已经深刻领悟到这一点，并且他听说，日本鬼子内部可以出售情报，那就证明，哪一方势力都不可能是铜墙铁壁。
他忽然担心起来，八方面军在济南的战斗，总是不能完全胜利，是否就证明，他们里面也有日本鬼子的奸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