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半空“轰——”地一声巨响,炸开一团滚滚黑雾,那血修罗被从中弹开,携着被震得稀碎的铠甲砸在地上,仿佛开了个染坊,红的,白的,紫的,一并都流了出来……”
说书先生说到关键处,故意卖了个关子,急得茶舍里的听众好一阵焦灼,齐灵溪正好是个急性子,忍不住蹦起来和道,“然后呢?先生,您倒是讲啊!”
叶离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只觉得吵闹。心里则是暗暗思索,齐灵溪和他都不会御剑,于是只能坐马车出发。虽说是门内好生将养的灵马,但速度自然也比不上御剑。眼下离大会不过十来日,再加上采买的时间……
修炼的时间怕是不够,希望师尊早点回来吧。
“哼哼。”那先生捋了捋已经花白的胡子,善意地冲齐灵溪笑了笑,尔后一拍醒木。
“却见那空中,来的并不是仙家长老,而是一位白衣仙君,头戴紫金冠,身着麟甲袍,手拿伏魔杵,脚踏七彩祥云,身形修长,足有八尺。抬足一跺便是地动山摇,伏魔杵一划便是漫天的电闪雷鸣。底下的仙家弟子大着胆子问来者是哪方道友。嘿,诸位猜猜,人家是怎么答得。”
“却是那传说中年少飞升的邵阳帝君!’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片喧哗。比起久远到听腻了的老套故事,邵阳帝君在飞升不过三百年,还算是新鲜,再加上邵阳帝君委实是个传奇人物,心怀大义,身世曲折,更是惹得众人喜爱。
是以只要是邵阳帝君的故事,就不愁引不来客人。老先生被人捧了场,高兴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在一片喧哗中抬高了音量。
“也是那血修罗实在是作恶多端,每隔五十年便要从魔界逃出,为祸人间,数百年来,杀人无数。邵阳帝君忧心人间,每次都亲自入世……”
又开始了!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突出邵阳帝君的英勇,这个故事开始了第三次形容血修罗的卑鄙无耻下流!
叶离摇了摇头,四下里分神,却发现隔壁桌原本还是认真在听的,但不知为何,谈到血修罗后,当头的男子便显得有些焦躁。手上不自觉地开始摸索着一枚精铁戒指。
至于为什么能认出是当头的呢!得益于几人打扮也挺怪,不是蒙眼睛就是蒙口鼻,只有一个人什么也没遮,只是在这大夏天,还穿了一件灰鼠毛滚披风,带着厚厚的毛边,虚虚遮了些下巴。
因为是侧对,叶离只能看清对方眼眶深邃,鼻梁高挺,但颔骨形状极其温柔,仿佛一弯新月,柔和了整张脸的凌厉。
“而这一个血修罗,也是十分嚣张,已经是精疲力尽,在劫难逃了,还对邵阳帝君出言不逊,甚至自爆家门,说自己是修罗王坐下罗櫟……”
“灵溪,怀离——”齐清磊正好在此时走进了茶舍,招呼着两人来到门口,齐灵溪正听到兴头上,此刻被打断,颇有些不耐,磨磨蹭蹭地走在后面。
“再走五十里便是南岳谷的地界了。迟则生变,我们还是不要耽搁,先进谷,再好好休息。”齐清磊安抚地摸了摸齐灵溪的头,叶离颔首答了个是。
三人刚刚走出茶舍,身后就传来一个声音,“前面可是斗衡派齐掌门?”
对方的口音有些怪,一句话里只有一声和三声的调子,明显不是中原人。叶离转过头去,就看到那件灰鼠毛滚披风,和披风上一张含笑的脸庞。
光从脸上,却不好分辨这个人年龄,剑眉斜飞入鬓,眼神暗藏凌厉,鼻侧与嘴角已经有了极细的纹路。但一双眼睛却极大而圆,茶色的瞳眸在阳光下灿灿发光,无端生出些无辜幼感。
大约是肤色太白,唇肉甚是饱满鲜红,整张脸若不细看,便像少年一样朝气蓬勃。
但他再一出口,叶离便知道,少年人,是绝不会有这样的暮气的。
“在下,拂泽殿殿司都念栎。见过齐掌门。”都念栎似乎受伤未愈,声音有些虚弱。“刚才在茶舍里,见到您的两位弟子,实在是少年英才。故等不及仙盟大会,此时便冒昧打扰,想见上一见。”
这话说的客气,齐清磊不好拒绝,便道:“这路上不便说话,不如请都殿司上车,我们在车里谈谈,可好?”
都念栎应了,他的笑容也带着些惨淡感,但叶离不知是否是错觉,他总觉得都念栎在路过的时候,目光长久地停在他的手镯上。令他忍不住将手镯往身后藏了藏。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齐灵溪因是女眷,又在马车里坐不惯,便出去挑了匹马来骑。拂泽殿的弟子们舍了御剑,远远跟在车后。队伍一下子壮大了不少,好在速度还不算慢。
齐清磊在矮几上倒上两杯清茗,伸手示意,“请便。”
都念栎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又重新开始摩梭起他的戒指。
“请问,这位弟子是?”
“是老夫新收的小徒,名叫叶怀离,这次特地带来见见世面。怀离啊,来见过都殿司。”
叶离拱手行礼,“是,见过都殿司。”
“修仙界后继有人啊!”都念栎语气欣慰,眼中却不显半点,反倒是疑惑越发明显,“怀离,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怀离曾经遭难,记忆有损,是以不记得了。”
“哦。”都念栎轻描淡写,但手上的力度却无意识地加大,直到指间都泛出了淡淡的红色。“你是怀字辈的,原先的名字,大约是叶离吧。”
叶离不知道他要说什么,只能答了个是,便继续等着。
“我曾经有一位故友,极是要好。这次的微观镜,便是他提出设计的。叶离,不知为何,我看你与他很像,若有机会,可争取一下。”
提起微观镜,叶离一下子就精神了,“那那位前辈可有一同前来?”
都念栎不答,只是掀起车帘,车外午后的阳光洒在他脸上,极是苍白,叶离听到他念,“我有故人抱剑去,斩尽春光未可归……”
大约,是,死了?
自己要不要安慰他一下?叶离扭头看向齐清磊,努力令自己眼睛里有“求教”两个字,但齐清磊自己也没好到哪去,勉强与都念栎寒暄了几句,就寻了个借口到马车外骑马去了。
非常干脆地把老大难问题抛给了叶离。
而叶离盯着都念栎看了少顷,只憋出来两个字,“节哀。”
都念栎收回视线,带着些玩味的目光落到了叶离身上,他挑了挑眉,“什么?”
“那个戒指。”叶离指了指都念栎的手指,“是你的故人送给你的吗?”
“是。”
“在我们那边,戒指,都是送给挚爱之人。”叶离努力地想着措词,“我要拿走您挚爱之人的遗物,所以,请节哀。”
都念栎摩梭戒指的手指停了下来,额角青筋暴起,眼中的玩味生生化为不可置信的迷茫,“你说,他是我?挚爱?不,你误会了,我的故人是个男人。”
叶离分析了一下,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我不会说出去的。”
“……”都念栎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压下了心里的触动,觉得这孩子的脑回路和那个人简直一模一样。
“叶离呀,趁着你师父不在,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如果,你以后要交朋友,一定要非常非常慎重,不能随便就立什么两姓相交,结为兄弟的誓言,因为万一有人当真了你永不背弃的誓言。”
“那么,他一定会用尽全部的办法,去贯彻那个永远,你明白吗?”
都念栎的语气遥远得像是从天边传来的,叶离却似乎从他眼眸深处看到了悲伤,神使鬼差地,他开口“邵阳帝君的故事不好听吗?”
“什么?”
“齐……小师姐很喜欢听,大家也很喜欢,可我看你不喜欢。所以疑问。”
“那个故事是假的,罗櫟根本没有参加……”都念栎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生生止住话头,笑道,“时候也不早了。在下便先离开了,今日多谢斗衡派款待,在下出去与齐掌门道谢。”
叶离看着他喊住马车,桌子上两杯凉透的茶水因为停车,稍稍溅出了些许。
想一个人,想……
他拿起都念栎那杯茶水也抿了一口,觉得从口腔到喉管都是一片冰凉。
真是奇怪的人,和奇怪的道理啊。
马车走了整整一个下午,叶离终于看到了南岳谷的谷门,说是谷,也是城。朱红大门,花岗石墙,修得既坚实又高耸,颇有欲与比天的气势。
城门前人流如织,因仙盟大会召开在即,来往人多是仙门弟子,叶离很快在人群中看到了斗衡派的外门弟子和别峰弟子,应该是贺怀信那一批,提前来的。对方也很快发现了自家的车队,连忙上来见礼。
齐清磊环顾了一下弟子们,没有发现自家弟子的身影,不由疑惑,“我两日前便送了信,眼下,怀信去哪里?”
一个轻灵峰的女弟子抢先道,“浣花宫这次拿来比试的北境,有只人面蛛妖咬开结界逃了出来,大师兄正好遇上,便协助浣花宫捉拿了!”
贺怀信实战经验不敌程怀瑾,眼下实战的机会送到眼前,齐清磊既喜又忧,面上却不显,装作不在意道,“捉拿的可算顺利?”
“已经捉住了。”那女弟子却是激动之色溢于言表,“大师兄真是太厉害了!”
“分内之事罢了,有什么好高兴的!”齐清磊嘴上斥责,嘴角却也忍不住上翘了一点。“为师这边去拜访浣花宫宫主,这大赛在即,结界绝不能出错。怀离和灵溪就由你们安排啦!”
因为城内有禁制,是以不能御剑飞行,但齐清磊跑得比飞还快,一点也不像去拜访的,倒像是去炫耀得意弟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