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们就没有其他的男丁可以出来认认我的脸了吗?”扶玠简直给磨得没脾气了,“拜帖是早就发过来了。你们现在不让人进,实在是有辱斯文。”
“少门主。全府上下大部分的弟子都认得您,可是……没有用啊。”小厮哭丧着一张脸,“二夫人不让进,还将小人打出来。小人也实在没有办法了。”
叶离叹了口气,“实在不行……那你们还招弟子吗?”
那小厮将叶离上下打量了一番,抽了抽鼻子,“现在还不到招弟子的时候,但是,还招杂役。”
“杂……”扶玠气极反笑,“我带过来的人,你们居然让他做杂役!这二夫人真是反了天!”
小厮在扶玠的怒吼中抖得跟鹌鹑一样,一张口,眼泪都快出来了。
“少门主……要不你们还是先在外面再住几天,家主应该就要回来了,我们……我们……”
眼看着就要把人吓哭。扶玠满腔怒火慢慢泄了,他无力地摆了摆手,“阿离,你怎么看?”
“外面未必安全。只是做几天的粗活而已。不打紧的。”叶离转过头,正好看到小厮欲言又止的纠结神色。觉得有些可疑,“不是粗活吗?”
“啊?是是是,真的几天而已。”那小厮也不知是强调着给谁听,重复了一遍后,声音终于大了些许。“我们不会派给他很多任务的。只是可能住的地方吃的东西,委屈一下这位公子而已。”
经过了刚才的艄公危机,虽然不知道叶离最后为什么放弃了计划,但扶玠心头也有了些危机意识。看了看门口暗流涌动的河水,又看了看韩府暗红的牌匾,最终还是咬着牙,点了点头。
两人交换了通讯符号,也算是对这短暂的旅途画上了终点。
叶离从偏门和小厮进去了,对方大概是伤到了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还不时对叶离点头哈腰道。
“这位大人,实在是对不住。我先带您去执事大人那里做个登记,会将事情同他说清楚的。”
“都可。”再次变成孤身一人。叶离摸了摸身后早已习惯的重剑,垂下眼睑,“说来也是我叨扰了。”
“哪儿的话,逍遥门和韩家交好,是我们的福气。不过原先倒是没有看到您来过,不知能否问问是哪家门派的高徒啊。”小厮连连摆手,一贯的低声下气,叶离思索了一下,有些摸不清他的底细。
沉默了一下后,叶离淡淡地回答,“不过一介散修,恰好遇上扶玠道友罢了。”
韩家虽偏安一隅,却也不愧为百年望族。满目青瓦粉墙,萱草梧桐琳琳翠翠,小厮应了一句,便提醒着叶离注意脚下台阶,似乎只是好奇心大发,临时起意相问罢了。
走过第一个长廊时,透过两株未开的海棠,便能半开放式的学堂,香炉还点着,烟雾缭绕,但一个人也没有。偌大的演武场也是空荡荡的。叶离算着时间,此时若在斗衡派,早就该上课了。不至于现在还休息着。
“我能问问。这韩家弟子去哪儿了吗?”
“这个啊。”小厮回身笑道,“大人不必担心。弟子们正在藏书阁里,抄写经卷呢。”
“抄写经卷?在这个时间?”叶离眨了眨眼睛,“莫非他们是犯了什么错?”
“没有没有。”小厮连连摇头,“大人您误会了。是二夫人说,韩家经卷已经有多年未曾誊抄过了,为防万一,还是要提前备一份的好。”
“什么?”叶离真心实意地开始估算起那位二夫人的脑残水平。“让所有的弟子什么都不做。一起去抄书?我看记载说,韩家经卷,百年收录,岂是一时半会儿能抄的完的?”
“夫人家主们的事,岂是我们这些下人可以揣度的?”小厮无奈地笑了笑,随即看着眼前的院落,语气惊喜,“呀!已经到了。我带您进去啊,执事姓余。很好相处的。”
叶离抬脚跟在后面,穿过一排开得正盛的紫藤花架,在漆木的门前停了下来。
小厮上前敲了敲,里面顿时有一个中年人的声音应了声。
他忙推开门,将叶离带了进去。
“余执事,这位是扶玠少门主带过来的。你也知道,二夫人那边不放行,好在这位公子愿意留在我们这里做几天杂役。”明明是正午的日光,屋子里却很暗,而且只在书桌上点了一只蜡烛。桌后坐了一个皂衣中年人,五官看不怎么清楚,只是脸上留了三络美须,倒不像是个管家的,反而像个谋士。
“原来是少门主的朋友啊,我有印象,好像姓叶,名别。”余执事嘴唇勾了起来,“真是对不住啊。不过……”
叶别,确实是扶玠给自己起的不走心的化名,但叶离能感觉到对方的眼神在自己的面具和重剑上停留了几秒,然后才继续道,“不知道公子能否先将武器卸下,毕竟韩家也算修仙大家。若是让弟子看见,多少会有些不方便。”
不知是否是对方故意,叶离转眼便与他眼神对上,里面仿佛一潭幽寒,带着隐秘的试探。但叶离目标向来坚定。愣是与对方对视了数秒,脸上面无表情地应了,余执事眼中才浮出了些许疑惑。
顿了顿,才令小厮带着叶离去仓库领了一整套的杂役服装,两人又穿过更加阁楼重叠,繁华明丽的家主院落,最后才到达靠近后门的一个大院子。里面分为东西两侧。中间只简单的用了个水池和些许花草隔开,两边密密麻麻地挤着好几个房间。大概是男女分开住的。
小厮将叶离带到最里面房间,有一面墙是和院墙共用。采光算是极好,叶离知他有心,默默垂眼道了谢,想了想,又将斗衡派原先发给他束发的玉簪摸出来,偷偷塞进了小厮手里。
“劳驾您,我想问问。听说二夫人,是来自州内的徐家,还是新婚?”
那小厮颠了颠手里的簪子,原本还眉开眼笑。一听叶离提起二夫人。眉梢立刻就垮下去。
“先生说的正是。”那小厮苦着一张脸,委屈道,“二夫人这才嫁过来,不过数月,但二老爷很是喜欢,有时家主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那大夫人呢?”
“哎!大夫人是个菩萨性子,再加上身体不好,所以并不如何管府里的事情。说起来,二夫人和大夫人还是堂姐妹的关系。自家人不说两家话。自然也是不多插手的。”
叶离垂下眼睛,低低地应了一声,“这样说来。那韩凛和二夫人,关系应该不差了?”
“嗯……这个倒不清楚。”小厮虽是说的眉飞色舞,但关键的问题还是知道守口如瓶。“小少爷和二夫人是亲上加亲。关系哪能是我们这些下人知道的。”
“无妨,还是多谢你了。”叶离觉得这开局真是越发像宅斗了。心里不由转出无数个念头,又一一掐死。
“既然公子没什么问题了,那就先休息吧,晚上的时候我会来带您过去用饭。明日余执事才会安排工作。”
叶离待他走后,才走进房里打开了包袱。里面是连同内衫鞋袜在内全套的衣物,摸上去并不算粗粝,想想也是,韩家家大业大,倒也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面克扣。
但叶离并不想在现在穿上,他随手将衣物扔在桌子上。解下重剑收进了手环,仰头躺在房内还算柔软的床上,总算是有了一点脚踏实地的感觉,困意逐渐涌了上来。
而此时,小厮正站在余执事的身前,恭恭敬敬地将那支玉簪递到对方的手上,“那位公子就问了这些。二夫人那边,我该如何回话?”
余执事隐在烛光中的神色晦暗不明。他伸手接过小厮手上的簪子,触手冰凉,模样简单,半点妆饰也无,是根再普通不过的束发簪,簪尾的门派符号已经被小心削去了。
“他倒是很小心,至于徐玥那边……就说刚才来的是个骗子,你已经将人打发出去了。”
“可是大人,殿司那边,并未要求你插手韩家内宅之事啊。”
“韩家死活,不配让殿司挂心。我们只要看住叶离,别让他过早离开。第二队没有来之前。不能让韩家峪那个老家伙回来。”余执事拨弄着桌上的蜡烛,跃动的火苗爆出了几朵小小的火花,火光立刻拔高了些。照亮了桌上的书。
封面尤其的花里胡哨。左侧歪歪扭扭的写着几个大字——将门嫡女,下面还躺着四个小字,禾旁月色。
这种书……看多了真的不要紧吗?小厮心里嘀咕着,正要退出去。却看见余执事突然又双目发亮地看了过来。
“你说,叶离在这里应该会无聊吧。”
啊?
“人类不是都特别喜欢热闹热闹吗?我就按书上写的给他整点活来可好?”明明是个疑问句,眼睛里的神色可带着势在必行的狂热。
麻烦你在阳间就多做点阳间的事情吧!
小厮在心底默默地叹了口气。脸上却露出了同样狂热的笑容。
“那可是真是再好不过了!我想叶离大人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而藏书阁里,此刻却是一派愁容惨淡的气氛。数十个能够阅读韩家珍藏经卷的弟子已经是抄的手指僵硬,还有更多的弟子正忙着整理成堆的书籍,哪怕只是一张没有什么作用的纸,也甭管他是不是有可能是哪位师兄留下的草稿纸,通通都要记下来。用二夫人的话来说,那万一是哪位大师留下的,暂时未曾破译的墨宝呢?
大家天刚擦亮就跑到藏书阁里抄录,中午甚至还没有午休,再加上天气暖和,极易犯困。此时早已疲累不堪,但二夫人又下了死命令,何时抄完何时练功,那些资质不佳的弟子自然不太上心,但真正能抄上的弟子都是根骨俱佳,深知修行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哪里肯放松?
反抗又反抗不了,抄又不想抄。真是头疼死了。
苏明钰便是其中年纪最小的弟子,此时才十六岁,本来就是坐不住的年纪。眼下让他抄这半日经书,简直是要了他的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