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赢继想要翻身，就看见秦不颜的俏脸上还挂着酒晕，趴在自己的胸口熟睡着，她的脚还踩在倒在床榻另一边的令狐穹的脸上，睡相极为可怖。
赢继哑然失笑，小时候的场景重现在眼前，让他觉得不真实。看着女装的秦不颜，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心酸。又看了看令狐穹，觉得此时他趴在那里没来由的让人觉得讨厌。突然恶作剧一般，抬起一脚将令狐穹踹到了地上，自己则赶紧闭上眼睛装睡。
只听见令狐穹一声惨叫，从地上爬起来，看着“熟睡”的赢继，又看了看留着口水的秦不颜，无奈的摇了摇头。能做出这种事的，一定是赢继。不由得又笑了。这家伙，八成是吃醋了。想到这里，令狐穹的玩心也升了起来，轻轻伸掐住赢继的脖子，大声嚷道：“你个禽兽，对不颜做了什么！”
赢继万万没想到令狐穹来了这么一手，睁大了眼睛等着令狐穹，脸上带着惊讶和怒意。大帐之外的亲兵冲了进来，见到这种情景，又只能各自憋着笑意，退了出去。
“呜。”秦不颜翻了个身，头从赢继的胸口滑了下来，人自然也醒了过来，看了看赢继，又看了看令狐穹，莫名其妙的开口道：“早啊。”
令狐穹松开了手，赢继也坐了起来，看着令狐穹脸上的鞋印，不由得放声大笑起来。令狐穹被他笑得发懵，秦不颜指了指放在一边的镜子，令狐穹照了照，狠狠的瞪了赢继一眼，转身出去找亲兵打水洗漱去了。
“瞪我最什么，又不是我踹的。”赢继挠了挠头，瞥了一眼秦不颜，突然脸红了，叱骂道：“手底下这帮瓜皮是越来越不会做事了，竟然把你安置在我这里休息……”
秦不颜自己也挠了挠头，小声道：“好像是你硬拉着我过来的。”
赢继一愣，想要说的话噎在嗓子里，害得他呛了口气，不由得一阵咳嗽。好不容易平复了，脸又红的跟新娘子的盖头似的，不敢去看秦不颜。
秦不颜还没睡醒，浑然不觉赢继的窘态，大声喊人进来服侍洗漱。可看见亲兵们端着脸盆拿着毛巾进来的时候，秦不颜总算是反应过来，自己不是在东海，身边的侍女们都不在，这帮大男人服侍人的本事她可是清楚的，当年在秦国领兵的时候，秦将军从来都是自己动手，从来不让兵士们上手。不是因为男女有别，而是这帮人打仗都是好手，至于其他的，唉，能记得给脸盆里面滚烫的热水里面兑上些凉的，就算是长进了。
突然起了玩心，秦不颜伸手拉过赢继，竟然开始服侍他洗脸漱口，顺带更衣。搞得赢继满脸的尴尬，一旁的亲兵们见了都各自偷笑，最终还是被赢继全给撵了出去。
“这些事我也不常做。家中服侍父王的人多得是，我根本插不上手。你要是不舒服，就直说。”
赢继悻悻的笑着。多年以来，他住在王宫和在军营里的时间差不多，身边服侍的大多也就是这些亲兵们了。至于王后和几位夫人，倒是手脚麻利动作温柔熨帖，只是他不习惯。今天被秦不颜伺候这么一遭，赢继只觉得自己心跳加速，甚至都要跳出来了。
大帐之外，令狐穹正远远的站在那里看着两人。本来他是来给两人送早膳的，结果看到这一幕，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其实自己一直都是多余的吧。皱了皱眉，令狐穹将手中的托盘交给亲兵，转身走开了。
秦不颜察觉到帐外有异样，也觉察到是令狐穹，可她什么都没说。自己只是回来看看，什么都改变不了。仅此而已。
“对了，前几日梁国调兵频繁，还在山中摆出了一个颜字，是不是你做的？”赢继突然想起了这件事，开口问道。
秦不颜摇了摇头：“不是我，是莫公子。他化身谋士，自荐到梁王面前，没想到还真的深受器重。这几日我在一旁看了，若论行军打仗的谋略，这位莫公子还真是行家里手。还好咱们是站在一起的，若真是敌对，怕这胜负还真未可知。”
赢继点了点头，嘴里嚼着令狐穹派人送来的早膳，命人铺开地图，又喊来令狐穹。三个人对着地图指指点点，又有秦不颜在一旁解释，等到早膳吃完，两人终于明白了秦不颜与莫问的战略意图。
“梁兵虽然不堪，但梁地的百姓对王室却十分忠诚。前几日我到梁国内陆去看了看，几乎是全民皆兵，连十几岁的娃娃和女子们都拿起了武器，誓要保卫家园，捍卫领土。这样的国家，我们即便是强占了，后续也会非常的麻烦。倘若留下什么隐患，在围攻帝都的时候给咱们背后来上一刀，不止是得不偿失，还会影响大局。”
赢继和令狐穹都沉重的点了点头。秦不颜所说，他们二人也一直都有顾虑。梁国的军队不足为虑，可民心着实可用。也不知梁先知给他的子民们灌了什么迷汤，竟然这样死心塌地的跟着他这位文不能做文章武不能提刀枪的梁王一门心思的死守国门。赢继与令狐穹也曾自问，若是秦国或者鬼方国与梁国易地而处，也不知道自己的子民能不能做到这种程度。
“梁先知是个妙人。”秦不颜叹了口气，“梁王治国，颇有些黄老无为的姿态。对庶民是轻赋税薄徭役，立国千年，从未行过苛政，更不要说横征暴敛了。梁国多山，偶有山洪肆虐，历代梁王都是从王公用度开始削减，与百姓共渡难关，甚至曾有一年，除去山洪坠石导致十数人丧命之外，梁国全境竟无饿殍，时至寒冬也无一人冻死。先帝还曾下旨褒奖，称梁国天佑，梁王仁善。”
赢继与令狐穹的眉头皱得更紧，这样的君王，这样的国家，必然不是武力能够屈服的。若是用兵太过，反倒容易激发军民斗志，最终不可收拾，得不偿失。
“民心可用。若是此时梁先知登高一呼，怕是整个梁国都会变成军营了。”令狐穹有些无奈。他的战争经验，还停留在与草原部落你来我往的拉锯战之中，而草原民族是不讲忠诚只讲拳头的，谁兵强马壮谁就是王者，成者为王败者贼，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遇见梁国这样难啃的硬骨头，一时之间，令狐穹反倒是有些不知所措，心里也更加敬佩起这位梁王来。
“梁先知倒是不舍得让民众这样激愤的。”秦不颜苦笑着摇了摇头，“先前你们消灭了梁国四万主力，梁先知已经很是心疼了，素衣白缟，披麻戴孝，亲自为死难的兵士哭灵发丧，若不是昭慕逼得紧，怕是他已经投降了。”
赢继也摇了摇头，梁先知这一番举动，哪怕只是收买人心，怕是整个梁国都要为他效死了，更何况，这个人，没准还真是发自真心的——这就更难办了。
“所以我跟莫公子定计，要让梁国强大起来，至少是有与我们对抗的希望。”秦不颜叹了口气，这条计策她是不赞同的，杀人不过头点地，可是要诛心，将一国的精气神打散，实在是太残忍了。“而后几番胜负，消灭梁国的有生力量，之后再……唉，我还是希望梁先知可以先意识到这一点，主动投降。”秦不颜不忍心说下去了。
赢继叹了口气，面对这样的敌人，他宁可全都杀光，也不想将他们变成行尸走肉。
令狐穹也叹了口气。血流成河容易，杀人诛心，反倒更难。
“既然如此，”赢继眉头紧锁，思虑再三，终于还是做出了决断。
梁国前线王帐之内，莫问皱着眉头，对梁先知也在说着几乎是同样的话。
“梁王，此战若是天佑梁国，侥幸取胜，便也是惨胜，或许今日梁国民众，十不存一二，如此代价，梁王真的忍心么？”
梁先知已经动摇了，早在莫问出现，帮助他布置反攻的时候，他就已经动摇了。四十六路军，全部遁入山中，一旦开战，其中一半的军士都是炮灰，他们的作用，只是为了拖住秦兵进军的步伐，给梁国民众争取到夯实城墙深挖战壕的时间。可然后呢，真的要让那些普通的庶民们拿起木棍锄头，与骁勇的秦兵决一死战吗？真的要让梁国的男人都死光了，这场仗才算完吗？
“可此时，梁民的战心已经被先生调动起来了，”梁先知叹了口气，“即便是孤现在说要投降，也来不及了。”
莫问点了点头：“我本以为，梁军前次失利，会让梁国军民看清现实，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没想到，反倒是让梁国上下一心，誓要战至最后一人，也要捍卫国境不失。此心此情，莫问深感敬佩，只是，”莫问顿了顿，“螳臂当车，匹夫之勇，虽然可叹可嘉，但结局……”
梁先知又叹了口气，莫问所说，他何尝不知。他不贪恋王位，更不吝惜自己的性命，只要能够将梁国带出战争的泥沼，做什么他都愿意。只是眼下，还有回旋的余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