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界之外，阴阳之间。
无晴突然想到了在仙界广为流传的天机阁的传说，不由得苦笑起来：跳出六界阴阳又能如何？自己有家难回。
又想了想，貌似还有端云城的空城和阳离城的废墟可以暂时栖身，可转念就觉得不妥。这两个地方太过敏感，别人想不到，舒窈一定会反应过来。怕只怕有心人暗地里监视舒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到这里，无晴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
去阴间吧，阎罗那里是没人敢闹的，至少目前看来，西王母不会与阎罗撕破脸，绿衣更不敢直接打上门去。只是自己这副样子，能在哪呢？十八层地狱么？
怕是这世间最丑陋的恶鬼也要胜过自己太多。
没有女子不在意自己的容貌，哪怕是那些姿色平平的，都无法接受从妙龄瞬间变作耄耋。更何况无晴这等能与嫦娥一较高下的绝色美人？无晴伸出手，看了看手背上的斑，又用满是褶皱的指尖抚过自己的面庞——换成一个想不开的女子，怕是现在已经自尽了吧。
又想起了唐婉柔，那些年她没有脸，只能顶着面具过活，是怎样的心情？
或许此刻无晴自己也能体会一二。
一路不知目的的走走停停，无晴手中的酒坛连续空了三四只。酒劲儿上来，让无晴的精神有些恍惚，甚至暂时忘却了眼前的烦恼，身形摇晃着，竟然一路朝着咫砂河畔的天机阁而来。
远远的瞥了一眼天机阁的牌匾，以及那远处的仿佛在云雾之中的亭台楼阁，无晴突然一个激灵——怎么又回到这里了？酒也瞬间醒了一半。
望见远处的咫砂河，无晴突然笑了，这不就是六届之外阴阳之间么？踱步到河边，深不见底的黑色河水夹杂着金光熠熠的咫河沙，无晴又有些犹豫——万一自己没留神多灌了几口这黑水金沙，即便是自己没有来生，不会魂飞魄散，怕是也会被强悍的灵力给撑死了，要知道现下无晴的筋脉已经固化，十分脆弱，除非给予大量时间恢复，否则一旦有大量外力涌入身体之中，就只能落得个筋脉尽断爆体而亡的下场了。
唉。果然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抬头又灌了几口酒，无晴突然又想起了另一个绝佳的去处。
忘川河。
忘川河是阴阳之界，自然是阴阳之间，而且河水深不见底，毫无浮力，除了地府特制的渡船，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浮在忘川之中。自己若是封闭五感六识，沉入其中，只要自己不想出来，这世间也绝难有人能够找到自己了。
至于忘川河水的副作用，饮之忘情，无晴更是毫不担心，用端云镜将自己封印起来，就是了。
仅次于昊天塔的防御神器端云镜，区区忘川河水也还奈何不得。
打定了主意，无晴为了防止被人察觉到自己的气息，直接在咫砂河上方撕裂空间，直接到了忘川之上。河水浑浊，深不见底，偶尔有来往的摆渡鬼差，接引着亡魂。无晴打量了一下四周，封闭气息，钻进端云镜之中，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冲着忘川河水，一头扎了进去。
忘川河果然深不见底。无晴手中还拎着酒坛——终于可以安心的醉一场了。
庆祝自己大仇得报，庆祝自己拯救了自己的性命，也悼念失去了的朋友。
昭烈，穷奇，绿衣，胭脂……一个个名字出现在脑海，一个个身影闪现在眼前。无晴不知道自己是何时醉倒的，醒来更不知今夕何年，便再拿出烈酒，将自己灌了个痛快。
舒窈昊天与阎罗三人将帝都及周边的城镇都翻了个遍，依旧没有找到无晴的下落。舒窈双目赤红，连日来的奔波不得休息，加上怒极攻心，让他此刻的情绪十分焦躁。昊天和阎罗一边仔细的寻找无晴的下落，一边还要看顾舒窈，免得魔君真的在人间界发飙，也是心力交瘁。
“按照无晴的脚程，一夜的时间，应该可以回到天机阁之中了，要不我们去看看？”阎罗提议道。
昊天却瞪了一眼自己傻乎乎的弟弟，摇了摇头：“怕是去哪里也不会回去天机阁的。万一有人守株待兔……”
阎罗拍了拍脑门，叹了口气。
“端云城，阳离城，我现在就去。”舒窈话音未落，竟然不顾此前六界约定，径直撕开空间通道，走了。
昊天与阎罗对视一眼，都是摇了摇头，找不到无晴，舒窈发疯是迟早的事情。两个人正要跟着舒窈一起离开，却见远处一个红色的影子疾速飞来。
“无晴！”阎罗欣喜，叫了一声，却见舒窈又撕开空间钻了回来，不由得心中苦笑。
等到人影近了，三人这才看清，来人是上官红烛。
“红烛？”舒窈一愣，“不是让你看着……魔神殿么？”对九姑的怀疑始终没有解除，只是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罢了。
上官红烛摇摇头，对舒窈道：“我从北海来。半路遇见一个戴着黄金修罗面的女子，大红衣裙，身形很像大人。可却是一头白发。等我想追过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这套说辞是她一路上斟酌再三之后才决定说出来的话，那些什么长则百八十年、短则一年半载的话，如论如何她是不能对舒窈说出口的。单纯的等待与相思足够将一个人逼疯，她在修罗道苦守了千年，那种绝望又始终抱有希望的滋味，她最了解不过了。可又不能对舒窈悉数隐瞒，不然不等无晴回来，怕是舒窈就先毁天灭地，死于天罚了。
给他一些缓冲，让他慢慢知道，知道无晴会回来，这就可以了。
至于无晴当下的样子，上官红烛不敢说，怕舒窈生撕了自己。
“北海？她去北海做什么？”舒窈一愣。黄金修罗面，必然就是无晴了，可是她去北海做什么？不管怎样，先去找找看。想到这里，也不跟旁人打招呼，直接撕开空间，走掉了。
昊天撇了撇嘴，却见上官红烛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开口询问原因。
上官红烛对昊天有先天的恐惧，陛下一问，她在确认舒窈走远了之后，便竹筒倒豆子，全都说了。
昊天和阎罗听了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无晴用自己的妙龄风华换取了暂时的平静，这代价，到底大不大，到底值不值？
阎罗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对昊天道：“大哥回去九重天吧，之前的事情，还需要你亲自去调查，旁的人我已经信不过了。我去陪着小窈，不让他发疯就是了。”又看了看上官红烛，“你放心，我不会将真相告诉小窈的。”
上官红烛这才放下心来。
之后，阎罗去追舒窈。昊天却带着上官红烛来到了帝都之中的天机阁小院。
“无晴的身体出了一些状况，去了北海极寒之地修养，魔君随她同去了。”昊天扯谎的本事，也是六界之中数一数二的，一句话，在场的众人，除了唐婉柔和莫问，全都相信了。
水月无与霓裳，嫦娥与吴刚，自然都是要随昊天回去九重天的。步云歌亲手写下的供状还在水月无身上，只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呈交给昊天了，相信昊天看了一定可以觉察出一些端倪的。大鲲得知无晴已经没事了，心中巨石落下，便向众人告辞，继续去人间四处游历。
本来昊天要嫦娥与吴刚护送唐婉柔和莫问回去天机阁等候无晴归来的。可莫问将唐婉柔的猜疑看在眼里，便借口要给月如箴料理后事，再在帝都逗留一段时间。
昊天想了想，生怕两人在舒窈面前说漏了嘴，更害怕唐婉柔因此崩溃，犹豫再三，还是将真相咽回了肚子里。
六个月之后。
舒窈坐在天机阁的回廊之下，眼望着空空荡荡的秋千，可满心全都是那个曾经坐在秋千之上浅笑嫣然的红衣女子。唐婉柔端来了做好的点心，放在他身边，却见眼前人依旧如痴傻一般，一动不动的，眼珠都不转的盯着花园里的秋千，只能叹口气，默默的坐回到茶案之前。现在唐婉柔烹茶的动作，与无晴有八分相似，再加上她本身容貌就与无晴有五分相似，不细看的话，还真的会恍惚以为无晴已经归来了。
然而天地六界之中，无数双眼睛盯着咫砂河畔天机阁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昊天与西王母各自的眼线，重建的博山划归了普化天尊，他也派人盯着这里。魔界绿衣手下的魔煞，小七与贺阳妖兽联军之中的亲信，也各有不少暗自徘徊在天机阁附近。地府更不必说，洛相风的亲信鬼差，几乎成了天机阁的门房，而钟馗亲自挑选的得力鬼卒，更是已经替代了天机阁之中原有的三百鬼仆，日夜不停的穿梭于这片本就不大的楼阁院馆之中。
只是，有些人是监视，有些人是保护。
“咫砂河畔风沙甚大，也是难为他们了。”莫问丢下手中的画笔，淡淡的嘲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