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听说过能从别人的归墟之中取出东西，但后来详细考证，大多都是运用幻术，迷惑对方，是对方自己动手将东西取出，可像昭烈这样，能够直接开启旁人归墟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甚至之前从没听说过。”月如箴叹了口气，相比被昭烈打伤，这才是让他更为挂怀的事情。
“难道是某种你我不知的功法？”无晴想了想，又摇摇头，她与月如箴也算是博览群书，却从没见过类似的记载，想来应该不是二人见识短浅。
“或者可能是……”月如箴想到了一个可能，但又摇了摇头，阳离城的后人只剩下舒窈一个了，轮回之力就算可以这么用，昭烈也没有办法获知。想到这里，月如箴说道：“先不考虑这个问题，晴儿，你有没有想过，此前昭慕想要百虺玉玺，与昭烈此番前来打劫，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这……”无晴低头沉思，这个问题方才她思考过，若说两者没有关联，她自己也不信，世间哪里会有这般凑巧的事情。可若说有关联，手心手背都是肉，昭慕与李晨欢都是昭烈的亲生儿子，难道也会厚此薄彼，帮助昭慕而不顾及李晨欢的死活么？
“会不会有一种可能，”月如箴想了想，说道，“此前昭慕讨要玉玺，就是为了给昭烈，而不是为了用做刀兵？”
无晴点了点头，突然抬头看了看月如箴。月如箴无奈的笑了笑：“昭烈身上有龙涎香的味道，据我所知，除了帝都皇宫之中，很少有地方用这种香料，虽然他身上的味道很淡，但我还是辨别得出。”
无晴点点头：“好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你静心将养就好。我去传信婉柔，让她将月姨接过来。”
月如箴摇摇头，正要开口阻拦，无晴却道：“我要开始琢磨昭烈的事情了，你身边总要有人照顾。”言罢，也不等月如箴反对，转身离开了。
两天之后，唐婉柔护送花月容到了天机阁，行云大师也一起跟来，天机阁再度热闹了许多。而无晴此时不知道躲在天机阁哪处隐秘之中，面前摆开了天机大阵，手中的六枚铜钱不断的抛出，连成诡异的线路，仿佛是在作着某种精密的计算，又仿佛是在布置某种陷阱。
又过了几天，远在帝都的文昌公主传来书信，说昭慕意外的痊愈了，并且仿佛是在与什么人密会一般，自己三番两次的想要打探，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怕昭慕要对李晨欢不利，故而特意来信通知无晴。
“主人到底在哪啊，到处都找不到。”唐婉柔手中攥着书信，找了两天，也没有找到无晴的所在，颇有些着急。
“要不你大声喊几句？”莫问道，“以往你有事，只要大喊几声，大人就出来了。”
唐婉柔摇摇头：“嗓子都要喊破了，也没见人影。”说着，眼珠一转：“我去找月大师帮忙，他肯定有办法。”正要转身离去，却被莫问一把拽了回来：“你别去，花岛主和月大师好不容易才能坐在一起平心静气的说说话，你过去干嘛？左右又没什么急事，这消息晚几天让大人知道，李晨欢那里也死不了人。大不了，你传信给他，让他小心提防就是了。”
唐婉柔瘪了瘪嘴，觉得莫问说的也有道理，只能依言照做。
客房之中，月如箴坐在茶案前，花月容正慢慢的鼓捣茶具，给他烹茶。
“月容，”月如箴叹了口气，“你可好些了吗？”
花月容笑着点了点头：“好多了，婉柔丫头给我开了好些滋补的方子，又有晴儿的九转丹辅助，用不了多久就能痊愈了。”
“明明自己也不好，晴儿还将你折腾到这里来，真是……”
花月容摇摇头：“反正我在蓬莱也放心不下你，心里记挂着，也将养不好，不如近前来守着你，心里也痛快一些，”顿了顿，又道，“你别嫌我烦就好。你要是嫌我烦，过几天我就回去。”
月如箴摇了摇头：“你知道，这么多年，我一个人，也惯了的。再说，除了容眷，我这心里，也放不下旁的什么人了。”
“何必说这个呢，”花月容的神色仿佛没有任何变化，语气之中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这些话你都说过许多次了，你自己不觉得腻，我都听腻了。”
月如箴再一次没话说了。每次都是这样，花月容的乖巧懂事，就像一把钝刀子，插进了月如箴的心口，反反复复，如切如磋，如琢如磨，让两个人一辈子都不痛快。月如箴也想过快刀斩乱麻，可那些绝情的话，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对着花月容说出口。即便是说出口，花月容也会哄他几句，便又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对他一如往常了。
“其实，这么多年，我都懂的。”花月容突然开口，“若是姐姐死了你便将这份感情转移到我身上，那倒是会让我看不起你了。我花月容钟情的男子，自然是独一无二的，连这份痴情也是如此。”
月如箴苦笑：“可惜连累你白白蹉跎了一生。”
花月容摇了摇头：“没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再说了，你我不比凡人人生苦短，漫漫岁月下来，总要有些值得记住的事情，也要有些值得惦念的人。”
月如箴再次无话可说，花月容看似的豁达，让他更为内疚和不安。
“可你为什么要对一个不爱的人内疚呢？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不是么？”花月容的声音喑哑低沉，多年之前受伤留下的后遗症，本来月如箴一颗幻音丹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但花月容却不肯。起先月如箴有些恼怒，因为那次是花月容为了救他而受的重伤，月如箴觉得，每每听见花月容这样的声音，就加深了他对这个女人的歉疚。可日子长了，月如箴终于明白，花月容根本不是为了他，只是为了自己，她不想忘记自己与月如箴的曾经过往，哪怕那些过往并不美好，哪怕她只是为他受过伤而已。
月如箴面对花月容的问话，彻底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只能低头接过花月容递来的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这苦茶的味道，他喝了一辈子，连带着花月容姐妹与无晴都喜欢这个味道。这种苦味，是他们活在这世间的一种证明，也是他们漫长生命最好的见证。
“其实，”花月容笑了笑，“晴儿也劝过我，我觉得她说的对。”
月如箴抬头看着花月容，有些好奇无晴那丫头到底跟花月容说了什么。
“晴儿跟我说，说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喜欢你，没有那么痴情。让我深陷的并不是你，而是我喜欢你的那种感觉，所谓的一往情深，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这话说起来拗口，听起来刺耳，但我事后想想，其实晴儿说的对。”花月容少有的叹了口气。
月如箴沉默了。低下头看着茶盏，漆黑的黑陶，鲜亮清润的茶汤，倒映出他有些憔悴的如画容貌。无晴的话是在说花月容，更是再说自己，月如箴对花容眷的痴缠，又何尝不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深情呢？
只是那个人活着的时候，自己不懂，还给她带去了无尽的困扰和烦恼。如今，她不在了，倒是她的女儿，她的妹妹，点醒了自己。只可惜，自己已经没有了补偿的机会。
说到补偿，月如箴又是一叹。回想起来，那些年自己做的出格事还真不少，每每被萧琰打上一顿，也就算了。若是换做旁的男人，怕是早就要迁怒妻子，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了。
“说到底，终究是我错了。”这还是月如箴平生第一次认错，语气轻描淡写的，可说出来却带着一点点的颤抖。
花月容一笑：“姐姐已经不在了，讨论对错实在没什么意义。如今我心里记挂的，无非就是照顾好你，照顾好晴儿，如果可以的话，帮晴儿给姐姐一家报仇。仅此而已。”
“那蓬莱呢？都不放在心上么？”月如箴问道。
花月容摇摇头：“当初我和姐姐被撵出蓬莱，那时心就死了，蓬莱如何，兴业好，衰也罢，我都不在意了。之前我还打算，若是遇见资质不错的后辈，便将岛主的位置传出去，我与你四海为家，就像当初那样，又该有多好。只可惜，蓬莱愈发不济了，尤其近些年，或者盛极必衰，概莫能外。至于将来蓬莱会如何，全凭天意吧。”
“你倒是放得下，看得开。”月如箴有些讶异花月容的豁达，此前他竟从未注意过这个女子还有这样的心性。
花月容一笑：“我连你都放得下，这世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月如箴嘴角一抽：“放下了还耗费百年修为帮我治伤续命？”
花月容掩面笑道：“若是放不下，怕是已经殉情了吧？”言罢，自己捂着嘴哈哈大笑起来。
月如箴不禁莞尔，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份情，他当真要欠上一辈子了。只是他的一辈子，就是永生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