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说，他是故意不去上户口的。因为他的档案问题。那年代，要是真是高级知识分子的话，户口会被要求转到所属单位。”我知道这个，是因为我们家的户口就是这个性质。我爸的户口就是因为他是技术工种，全家户口都被转到了单位里。我解释着，“他这个情况，就跟元周很相似。整个人的档案都丢失了。就连最基本的户籍都没有了。而当事人一直不着急，直到人口大普查，拖不下去了，才去上户口的。”
黄秋明也有点紧张地问着：“怎么样？我爷爷是你们要找的人吗？”
这时，房间门打开了，那个老人家竟然扶着墙，颤巍巍地走出来，再次顺着墙就滑着跪了下去：“对不起，对不起啊。”
森少的眉头又皱了皱，这老头要是还好好的，说不定还能问出点东西了。现在这样，也只是添麻烦而已。
我则走了过去，也单膝跪在那老头面前，轻声问着：“爷爷，你叫什么名字？”
“对不起，对，对不起……”
“爷爷，你看看我，你看看我。爷爷，你为什么要对不起？”
“对不起……”
“爷爷，你跟谁对不起呢？”
那老头的目光就这么直直看着沙发上坐着的森少。森少被这么直直盯着也不好受，嚷着就喊道：“快把那老头扶起来。这么大年纪了，跪我干什么？”
这个小插曲又是一阵忙乱之后，大家重新坐下来，那老头已经睡着了。黄平安坐在桌子旁，喝着那功夫茶，说着：“我爷爷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我继续问着：“你爷爷这么大年纪了，有没有藏着什么宝贝东西。比如一些，特别有年代感的东西。在家里，或者是老家？”
黄秋明这下也急了：“我真不知道。我爷爷以前也不爱说话，后来老年痴呆了，就更不说话了。今天他就那么几句对不起，还是说得特别多的时候了。你们，你们来拜访，是不是，我爷爷他，他，他以前有过什么事？还是你们找错人了？”
森少厉声说道：“你爷爷当年藏了一份国家的保密资料。所以你最好好好合作，把那份资料找出来。”
我心里暗骂了一声：艹！这唬人的能力！还国家的保密资料呢！
“这个，不可能，我爷爷就是在家里种田的。我们家，我们家也就我一个人考出来了。之前都是在农村的。我……领导，这真不可能。你们一定是找错人了吧。现在同名同姓的特别多。”
森少看看那边的房间，这边估计是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了，他拍拍大腿：“那，好。你先休息着。也照顾好你家老人家。我们就先回去了。”
黄秋明还有些激动，他再次强调着，一定是我们找错人了，一边说着，一边把我们送出了家门。
下了楼，森少就把平板往后面一递，说道：“明天去那老头的老家转转。这个黄秋明也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去他们村子里，问问老人家，说不定还有人知道当初的事情。”我接过平板，那上面竟然就连黄平安的老家资料都有了。当然资料来源的欣欣秘书。
这时，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一边下楼，一边接听着：“喂，米虫。”
“元宵，你去哪听故事呢？”
“京城这边。”这次出来，跟我们杂志社用的借口还是，出门找故事去。开局一张图的小编，就算是瞎编，那也要有点根据才能编吧。
“你去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呢？我拎包铺床都是好手。”
因为楼梯小，下楼也比较挤，就走在我身旁的森少也听到了手机里的声音，他笑道：“你问他，会不会暖床。这就是不带上他的原因。”
我僵了一下：“别胡闹，他就是刚从学校里出来，找素材还没自信而已。米虫，你自己在附近转转吧。或者找你以前的同学，去露营几天。多走访，就会有好题材了。”
“元宵，你跟森少一起去的吧。上次我们一起挖蛇窝呢，这次怎么就能丢下我呢？”
又瞎扯了几句，我才挂断了电话。老宋也笑道：“那个小胖子也挺难搞定的吧。”
“他啊，就是业务还不太熟，脸皮除了在我这里之外，对别人都不够厚。总想要人带着他，要不他自己就不知道要做什么了。”我也就这么顺口说说而已。米虫的事情，我也并不放在心上。
黄平安的老家，距离京城还是挺远的。手机上点点点，订了动三张动车票。
那地方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那是新型农村的代表村呢。说是村子，基础建设，就跟小区是一样的。有统一的房子样式，有笔直的村道，有漂亮的花圃，有宽敞的运动场所。
从当地火车站出来，打个的士就能到那村口。老宋下了车，长长吐了口气，说道：“我带着工作证出来的，这里的人应该也不会打电话去查证件吧。我去村长那问问。”
森少拦下了他：“别啊，老宋，你那证件别摆出来。我来！”
我对着老宋笑了笑，一副对森少很自信的样子。可不！森少这人最大的优点就是自动切换人设。别管是几岁的小萝莉，还是几十岁的老头子，他只要用点心思，就能让人跟他聊上。
这不，十几分钟后，森少就不顾自己那一身名牌的西装，跟个老头在村口的象棋小摊上，蹲着杀了两盘。还赢到了听故事的机会。我就蹲在他身边，再次感慨，他要是当我同事，我估计都拿不到提成，吃不上饭了。
他点名就是：“大爷，我就想听黄平安的故事。听说他可是你们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呢。”
那大爷啧啧嘴：“黄平安啊，你们认识他？他跟他儿子孙子，去京城里住大房子，享福去了。”
“那说说他年轻时候的事情吧。再来一盘。”
“我给你说说我年轻时候的事，怎么样？”
“瞧大爷说的，来来，摆上，再杀一盘。黄平安那老头，听说原来是个高级知识分子，还不那样！在家种田一辈子。”森少引导人说话的方式还真特别。用森少的话来理解就是，那年纪的老人啊，都喜欢摆谱。喜欢夸大自己年轻时的成绩，听不得别人比他好。用这样的话开头，正合着那下棋大爷的心思。
大爷还真上钩了，一边下棋，一边给倒豆子了。
黄平安这人，年纪比那大爷大。大爷小时候还在村子里读小学的时候，他们的老师就总拿黄平安来跟他们说，黄平安是村里第一个大学生，好好读书，以后跟黄平安一样，把户口农转非，迁出去，当个城里人。
那年代，非农业户口是个香馍馍，也只有读书走出去，才有机会农转非。
可后来吧，就在一个大晚上的，那黄平安回来了。一身破烂，抱着一个木箱子就这么回村了。当时还有人以为是叫花子来村子里，挨家挨户讨饭的，就赶紧回家关门了。后来才知道，那人就是黄平安。
黄平安回来后，不太说话，不少人去问他，怎么回来了？他就是不说。就连村长也去他们家问过了，也不说。不过一到晚上，他就哭。
后来情况稳定点了，他父母也不逼问他为什么不回去当知识分子的事情了，就让他跟着家里人一起种田。
大爷撇撇嘴说道：“那人，哪是种田的料。走在田埂上，看到一条筷子大的蛇，也叫得直接滚田里去了。那时候，我们读书的，也都放农忙假，回家帮家里种田。他还就这么滚我家田里去。害得我又要多忙活好几个钟头呢。”
我不太看得懂象棋，就默默去了村里的小超市买了瓶绿茶来，给那老头放在了手边。
他这个小动作让森少特别有意见，他蹲着身体，直接整个人晃晃，撞撞蹲在他身旁的我，低声说着：“我的呢？”
“哦，这就去买。”
森少一声笑，我们可是来打听情报的，现在看着这是有门了，怎么就没想着给他来点绿茶呢？
老头喝着绿茶，聊得爽了，也不下棋了，接着说：“黄平安那人，哼，忒傲。你说吧，他要真是高级知识分子，那他怎么不住城里去？你们小年轻不知道，那时候的知识分子，那都是当官的。都被人赶回老家，跟着我们一起种田了，还有什么傲的。他还就傲了，不跟我们说话，有时候说几句话吧，还那种味道。他家里都穷得快开不了锅了，他还两年三年的，非要出去一趟，坐火车去的，可花钱了。他家都穷得，没女人愿意嫁。”
森少问了那大爷，黄平安都去哪的。
大爷说，他们都不知道黄平安到底是去了哪，感觉就是去了大城市，去了很多地方。有一次，开全国代表大会的时候，还有县城里的领导直接开车把他送回家了。说是去到了京城。
那些年，村里人都穷，买不起电视机，就村里开商店的那家人，家里有电视机。平时大家吃过饭，都去他们家看电视。黄平安刚被人从京城送回来没几天呢，他也就是路过商店回家，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冲上去砸电视机了。砸完了，自己蹲在地上哭，一个劲地说“对不起”。大家都说他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