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绥手腕强硬，抓的抓，杀的杀，皇后孝期，他的所作所为着实让天下人感到疑惑，不过很快，皇帝的旨意一道一道下来了。
宏国公一家谋害皇后，妄图染指皇储继承，联合朝中和地方官员私开金矿，意图谋反，宏国公府诛九族，其余从犯该杀的杀，该流放的流放，一个都不落。
等燕绥再回宫的时候，皇后已经停灵拜灵宫半个月了，皇帝天天去拜灵宫守一个时辰，康平哭昏死过去好几次，几个姐妹陪着她，几个平时要好的妯娌都在拜灵宫，沈相宜和景王妃肚子大，也都是跪一会儿便去侧殿休息，成王妃前不久也刚查出怀孕，几个小的王妃陪着昌王妃在主殿。
燕绥胡子拉碴，不修边幅，两眼通红，进宫的时候身上尤带着血腥味道，宫人们敬而远之，不敢靠近。
进了盘龙殿，兄弟两个相视一眼，这节骨眼上竟然都笑了笑。
景兴帝扔下手里的折子，“怎么样？”
燕绥囫囵抹了一把脸，“都差不多了，我留崔玉涛收尾，赶着进宫来，皇兄，不管怎么说，你得保重身体。”
景兴帝点头，“朕知道，你去给你嫂子上柱香，然后去歇着吧，这段时间你累着了。”
燕绥答了是，便退出去了，景兴帝舒了一口气，看着洞开的大门，累的手指都抬不起来，“阿颜，你先我而去，我知道的，我活不过春天，我很快就去找你了，只是辜负了父皇的信任，我很愧疚，不知道将来到了地下见到他，他会不会怪我。”
燕绥到拜灵宫上香磕头，跟昌王聊了几句之后就去侧殿找沈相宜。
沈相宜肚子大，她走路有些吃力，只是太医说她是双胎，一定要多走动，否则不好生。
反正她也睡不着，就搭着如云的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走，如云绿杨也乐见其成，沈相宜一坐下就开始掉眼泪，太医说了，孕妇不能哭，伤眼睛，这样走着，她想想别的事，就不会哭的那么频繁了。
绿杨去外头了，恰好碰上燕绥，看到燕绥的样子，一时间竟然没有认出来。
燕绥先她一步撩起帘子进门，沈相宜正好抬起头，眼泪吧嗒吧嗒又掉下来了，“夫君！”
燕绥也顾不得自己身上有味道，忙过去抱住她，“妙妙，别难过。”
沈相宜哽咽道：“夫君，年三十那天我们还说话呢，她突然就走了，我这心里难受。要是我能早进宫，发现幽幽草，说不定她就不用死了。”
燕绥紧紧搂着她，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飘飘的吻，“傻妙妙，不怪你，别乱想。”
他声音嘶哑，一听就是熬过头了，沈相宜忙止住眼泪，用帕子擦了擦，如云适时地递上一块新的，换了旧的。
“你快些歇一会儿，我听他们说你忙了半个月，瞧瞧都成什么样子了，好好睡一觉，皇上那里你还得多帮他看着些，那些大臣们打量着咱们皇家没人呢。”
燕绥牵着她的手，让她坐下，“好，我去收拾收拾。”
他进去了，沈相宜招来如云，“你去御膳房要几个简单的菜，最好有汤面，王爷吃了好暖暖身子睡一觉。”
如云领了命去了，沈相宜又叫来绿杨，“去把珍珠膏拿来，我看王爷手上起了冻疮，抹那个好得快。”
她细细的吩咐丫头们做事，叫把这个拿来，那个拿来，燕绥在里面换衣裳洗漱，心里百感交集，“皇上夫妻其实是青梅竹马，少年夫妻，皇后对皇上十分照顾，若是皇后还在，盘龙殿里也不至于一点热乎劲都没有。
燕绥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了常服，脚上是一双软底薄棉鞋，还是沈相宜在北疆的时候做的，这次进宫急，便带了这个。
御膳房的速度很快，燕绥收拾完没一会儿几个宫女便拎着食盒进来了，拉拉杂杂摆了一桌，沈相宜瞧着，问如云：“怎么这么多？不是叫要两个简单的小菜就行吗？”
如云回道：“是御膳房总管让上的，说是多了也是闲放着，这时候没人吃饭，王爷这段时间辛苦了，他们御膳房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叫王爷忙完了吃顿好的。”
沈相宜笑了笑，“倒是他有心了，王爷吃不了这么多，来，把你那盒里的鸽子汤留下，其余的你们拿下去吃吧，王爷吃不了，浪费了。”
众人谢了恩，留下两个宫女伺候，其余人都退了出去。
沈相宜将那海碗放到燕绥面前，“你忙了这些天，耳朵手上都是冻疮，正该吃一碗热乎乎的汤面，快些吃了，我让绿杨找了珍珠膏来，给你涂一下，免得化脓。”
燕绥点点头，接了筷子，大口吃面。沈相宜端着小碗喝了一小碗银耳羹，燕绥吃完，一脑门的汗，沈相宜拿了帕子替他擦了，宫女捧着净口的茶盅与痰盂上来，跪在脚边，燕绥漱了口，沈相宜起身，拉着他进了里间，“我来给你涂药，完了你睡一觉，我去主殿，长生有些风寒，一会儿我让他过来，你不要跟他一起睡，免得过给你，西侧的小暖阁收拾出来了，叫他在那里睡。”
“好，我知道了。”燕绥答得乖巧，沈相宜笑笑，帮他涂了药，便出去了。
不多时，长生便回来了，一回来就往床上窜，燕绥刚睡着，被长生吓醒，他长臂一横，便将长生搂进被子里。
长生蹬掉鞋子，缩在燕绥怀里，抽抽搭搭地哭起来了，燕绥还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他掰着长生的下巴让他仰起头来，“哭什么？”
“皇后婶婶……皇后婶婶死了！”他不敢放声哭，只能缩在燕绥怀里呜咽。
宫里规矩大，何时哭，何时止都有定数，没到哭的时间放哭声，就是大不吉利。
皇后在的时候对他们这些兄弟很好，皇帝没有儿子，宫里念书的都是宗亲子弟，一个个不是世子就是小王爷小侯爷的，调皮的很，先生一天三趟给皇帝打小报告，皇帝被烦怕了，就躲着不见，先生们便另辟蹊径，找皇后告状，皇后笑眯眯的将两边都哄好。
有时候上课无聊了，便有皇后的小甜点和好茶送过来，宫里念书的宗亲子弟，没有一个不爱皇后的，皇后对调皮的长生又格外有一份偏爱，这样一个亲人，说不在就不在了，长生年纪小，也知道再也见不到婶婶了，难过的不知道怎么好。
他也不敢跟他娘说，他娘比他还爱哭，他还没掉眼泪，他娘先哭的水漫金山了。
燕绥头一次见长生哭成这样，心疼这孩子，他不会安慰孩子，只能说：“乖，长生不哭。
翻来覆去这一句，长生倒是真的不哭了，抽抽搭搭地在他怀里睡着了。
跟着长生的丫头想到王妃的交代，想要把长生抱出去，燕绥挥挥手叫她们退下了。
沈相宜到了主殿，吃力地跪下上了香，磕了头，在昌王妃跟前坐下。
昌王妃哭的两只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更显憔悴，沈相宜惊讶的发现昌王妃鬓角竟然出现了几根白发，她吓了一跳，“二嫂……”
怎么会呢？昌王妃还不到四十岁啊！
昌王妃看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鬓角，便知道她在惊讶什么，她抚了抚自己的鬓角，淡淡的笑了，“大嫂一走，我立刻就老了。”
当初上面有一个大媳妇的时候，昌王妃自己就是给别人当弟妹，没有觉得什么，皇后这么一去，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她的儿子快及冠了，过不了多久，也该到娶媳妇的时候了。
沈相宜听到她这话，眼里又氤氲起水雾，“二嫂……”
妯娌两个相顾无言。
晚上沈相宜回去的时候发现长生的丫鬟站在门口衣服欲言又止的样子，便知道那父子两个一定没有听她的话，一起睡呢。
她进去一看，果然如此，长生乖乖缩在燕绥怀里，父子两个睡得昏天暗地。
皇后的灵在宫里停了一个月，便停到了城外，景兴帝原本想好了他们夫妻合葬，因为自己身体的原因，登基后便着手修皇陵，只是尚未完善，待皇陵修好，外入土为安。
等一切风平浪静，已经是二月下旬了，沈相宜行动愈发不方便，几乎整天躺着，朝中经过燕绥的一番清洗。萧条很多，燕绥也是忙的几乎不进门。
虽说燕绥一直知道以及进京肯定会很忙，只是如今她的妻子肚大如斗，他还要在外面喝酒应酬，着实烦不胜烦。
终于在一位大臣将一个抚琴的女人推荐到他跟前是发火了。
他直接掀了桌子，转身有人。
其实燕绥脾气很好，用沈相宜的话说就是典型的老好人，就是这种闷不吭声的老好人，也有被这群混账逼急的时候。
燕绥回到王府还是心绪难平，便先没有去主院，而是摒退了仆从，去了后花园，希望吹吹冷风，能把自己的火气吹散。
花园里枯枝败叶，没有一点生机，看的燕绥更加郁闷，天上乌云滚滚，眼看着就要下雨了。他简直没脾气了，便想着回去算了。
刚转身，便听到一道女声自身后传来“王爷！”
燕绥转身，来人正是周明悦，她思前想后，总觉得自己退的有些太过不争气了。
她行了礼，走上前来，双眸含情脉脉，“王爷，便是做不成夫妻，我们难道不能做朋友吗？”
燕绥正烦闷，她撞了上来，燕绥眉头紧锁，说道：“我向来不同妾室做朋友。”
“……”周明悦被怼的脸都涨红了，她嘴巴张张合合，半天才说道：“我以为我好歹是能同王爷说几句话的人。”
燕绥在外头要和一群各怀鬼胎的大臣们打哑谜，回来了还要听周明悦啰嗦，烦不胜烦，直截了当地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周明悦被问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燕绥头疼，转身就走。
准备了好些话的周明悦梗在当场，气的眼睛都红了。
燕绥回了主院，换上一副平时的表情，进了屋，听到沈相宜的声音，他循着声音过去，两个身强力壮的老嬷嬷正在给她按腿，她腿肿的不成样子，孩子压的她胯骨疼，经常晚上疼醒，着实是不好受。
见燕绥回来，沈相宜挪着要下床，燕绥连忙上去按住她，“不要起来，你躺着。”
沈相宜笑了笑，“哪里能一直躺着，我躺了有些时候了，该下床转一转了，我听说厨房新来了个厨子，手艺不错，会做北疆菜，咱们去尝尝。”
燕绥扶着她出去外面，屋里早就点了灯，丫鬟们有序地来回穿梭，各司其职，看起来井然有序。
“你这几天比年前更忙了，也比年前瘦了好多，再这样下去，身体非垮了不成。”
沈相宜抱怨归抱怨，但没说叫他撂挑子不干的话，只说以后一日三餐都由王府往兵部送，不吃外头的东西了，她知道，燕绥定然没有吃饱。
燕绥哪里敢不从。沈相宜说什么便是什么，他只有连连称是的份儿。
夫妻两个动了筷子，沈相宜想起一件事，“白日里老五府上来过信儿，说是老五媳妇发动了，这都半天光景了，怎么也不见个动静啊？”
燕绥愣了一下，“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未时刚过，听说老五心疼媳妇，让他媳妇可劲儿吃，孩子大。”
如云在旁边听，插了一句话，“也就两个多时辰，娘娘您忘了您生世子的时候可是疼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辰时才生下世子的吗？”
沈相宜一拍脑门儿，“哎哟“一声，“我可真是糊涂了，生孩子，好比打仗，哪里有那么快的。”
燕绥看她着急，便派了一个老嬷嬷，叫她去景王府上盯着，生了再回来。
沈相宜抿着唇笑，“老五两口子都还是孩子呢。”
燕绥斜着眼睛睨她一眼，“你也是个孩子。”甚至和燕绍夫妻两个大不了多少。
沈相宜一愣，想了想，还着实就是这样，她和燕绥成亲了，便把自己和燕绥当成一样大的，结果还闹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