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谢睿正坐在龙椅上，显得十分的高高在上。他垂眸睨着站在下边的谢靖承和宁知意，姿态睥睨而又昂扬。
“七皇弟终于回来了。”谢睿不咸不淡地开口，“朕还以为七皇弟和弟妹流连江南，舍不得回来了呢。”
“如果可以的话，我当然也愿意在江南久居。可是没有办法，京中诸多乱臣贼子，岂有不诛杀之理？”
谢睿闻言，哈哈大笑起来。
他仰天大笑的时候，垂在王冕上的十二串毓珠晃动不停，衬得他的面容隐约，颇有些扭曲。
“七皇弟说的人可是朕？”谢睿明知故问。
“自然。”谢靖承负手而立，也懒得和谢睿虚与委蛇，直接道，“你杀兄囚父，不仁不义，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然不得好死。你以为你登上这至高无上的帝位，便没人可以制裁你了么？呵，非也非也，皇天自有仁义在，你谢睿必定不得好死。”
谢靖承难得说这么长一串话，谢睿闻听，笑得愈发的不可遏制了。
他想说，只有无用之人，才会将所谓的仁义寄于老天，成大事者，都是自己掌控自己命运的。
像他谢睿，虽然皇天不厚待他，虽然命运不公，可他到底靠着自己的一双手，登上了这个帝位。
他现在是这坐拥天下的人，他才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可是这些话，他只是在心里想了想而已，并没有完全说出来。因为……谢靖承没有给他说出来的机会。
大批的护卫从帝寝殿的门口涌入，他们统一的装扮，统一的兵器。那寒光粼粼的剑刃在他们手中散发着凉薄的寒气，几乎可以将人全身的血液冻结。
谢睿脸上那虚伪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
“谢靖承，你大胆！”谢睿直接拍案而起，“你这是要造反吗？”
“诛杀乱臣贼子，乃是替天行道，怎么会是造反呢？”谢靖承冷笑一声，“你不是什么都不怕么？怎么，现在怂了啊？”
谢睿认得现在在他面前的这些人，这些都是谢靖承的亲兵暗卫，这些人曾经诛杀掉他四百多的精良暗卫。
现在这些人要来诛杀他了吗？
“来人，来人！”谢睿大吼，“护驾？”
倒是宁知意轻笑一声开口了：“皇上这是在鬼叫什么？我们这不是都在这里呢嘛！您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我们就好了，不用劳烦旁人。”
谢睿的脸色已经红一阵白一阵，难看极了。
他猛地一把撩起了垂在面前不断晃荡的碍事的毓珠，让自己的视线变得愈发的清晰。
“皇上现在一定很好奇，外边的人都去了哪里是吧？”谢靖承微微一笑道，“他们都已经被我的人带走了，至于是死是活，就看他们接下来老实不老实了。”
“皇上一定还想问淮山王大军在哪里对吧？他们正和东平王的人在外边对峙呢。哦，看时间现在应该已经打起来了，他们既然没来救驾，想必是输了。”
“皇上一定不相信我现在说的话，觉得东平王和淮山王旗鼓相当，应该没有这么容易败北是不是？可是你想错了，淮山王的军队安于现状，疲于操练，已经不是二十年前叱咤战场的精兵良将了。反而东平王旗下的平东军，起早贪黑，更甚从前。你说，这样两只军队对上，哪一方才有胜算呢？”
今天是谢靖承对谢睿说话说得最多的一天，可是没有一句话是谢睿爱听的。
谢靖承每多说一句，他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事实当前，他根本没有办法去反驳谢靖承的话。
“你肯定还想问，既然如此，我之前为什么不动手对不对？你殚精竭虑这么久，怎么可以让你空手而归呢，怎么都该成全一下你的帝王梦才是。”谢靖承笑着道，“好了，现在时间到了，你身上的龙袍可以脱下来了。”
谢睿冷笑一声：“你是在威逼朕吗？”
话音刚落，下边的靖王府护卫们已经利刃出鞘，对准了谢睿。
满屋子，竟然全都是谢靖承的人，一个他这边的人都没有。可见，他是败得多么的彻底，多么的可笑。
谢睿忽然觉得自己就很像一颗棋子，一直都被谢靖承玩弄于鼓掌之中。他想让他称帝就称帝，他不想，就随时随地可以将他拉下来。
他的势力竟然已经大到了如此地步。
“谢靖承，你真是好样的。”谢睿复又冷笑，“豢养司兵，你费了不少功夫吧？啊，过去那么多年，忍辱负重的，可还真是委屈你了。”
“还好，再艰苦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谢靖承的脸色坦然不变，“如何，这退位诏书是你写，还是我写？”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经绝望到了一定地步，谢睿脸上的那种生气和愠怒，竟然一点点褪去了。
他不急不缓地重新坐回了龙椅上，脊背笔直，一派昂然之态。
“君子从不屈于小人。”谢睿冷眼看着谢靖承，“你有种便杀了朕。”
事到如今，谢睿依然觉得自己是天命所归。他觉得人追求更高的权势和帝位是没有错的，而往高处爬，双手总不会太干净。
这个世道，怎么容得下真正善良仁义的人存在呢？皇室之内，骨肉相残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他做的那些事情，翻翻历朝历代的史书，上边都记载不下了，他又有什么可受谴责的呢？
帝位，本来就是至高无上，且肮脏的。
时间一点点过去，依然没有谢睿或者淮山王的人过来。
谢睿便知道，他已经一败涂地。
这帝寝殿依然安宁祥和，可是外边，想必定然是金戈铁马、血雨腥风。
他败了，在一年前谢靖承诛杀他最亲近精良的四百多暗卫的时候，便让他元气大伤。
更或者再早一点，东昌有规定，亲王不得豢养私兵。他谢睿之前在朝堂上得意，那么多双言官的眼睛盯着，他自然不敢暗度陈仓。但是谢靖承就不一样了，他污泥一样生活在黑暗的角落里，他做什么都没人在意。
他受过的冷落和白眼，竟然成为了他最好的保护伞。
再或者，更更早一点，从东昌这个朝代再无战乱，歌舞升平，军兵懈怠开始，就注定了有些曾经叱咤战场的将士们再也没有了上阵杀敌的资格。
谢睿不禁又想，他要是娶到了王葳，结果会不会不一样。那样东平王就是他的盟友，再加上她母后的亲眷淮山王，谢靖承哪里还有和他抗衡的资本呢？
可惜，可叹。
谢睿脑海中涌现出千万种头绪，二十多年来的一点一滴，逐渐在他脑海中划过。短短的时间，他竟然已经回味了自己的一生。
蓦的，胸口一阵绞痛，喉头腥甜，谢睿捂着心口，干呕出一口乌黑的血。
血浸染了他苍白的唇色，他隐约听见了帝寝殿外边的战马奔腾之声，就像是索命的厉鬼，铺盖盖地地要将他掩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