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靖承当天晚上没有回来。
宁知意睡觉的时候，做了一个梦。她梦见了她的前世今生，梦见了之前的几千年光阴。
她梦见了自己还是一只小兔子的时候，又梦见经常被凌明天君带在身边，梦见了自己的几次历劫，千难万险，甚至有好几次差点活不下来。
刀山油锅，天雷地火她都经历了，也有一同历劫的无数同僚断送在了那些劫难中，从此灰飞烟灭。
要是让她重新经历一遍那样的劫难她会愿意吗？不，她是绝对不愿意的。
既然她不愿意，她怎么能让谢靖承去再经历一遍这些呢？
如果她拿去了他的天灵丹，那就是拿去了他的仙根仙骨，他就得重新修炼，重历天劫。
她不能这么自私，不能为了自己而伤害谢靖承，她做不到。
梦境与现实的不断冲击，前世今生，天上人间，宁知意被魇住了。
知道听见有人在轻声呼唤她，她才猛然惊醒。
睁眼，谢靖承坐在她床边，握着她的手。
“阿意，你怎么了？”谢靖承问，“是做噩梦了吗？”
宁知意头上冷汗淋漓，已经湿了她的鬓角。她心跳飞快，几乎就要从胸膛里蹦出来。
她的手被谢靖承握在手心，她能感受到自己手心濡湿的汗意。
坐起身来，她问：“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一进来就看见你梦魇了，叫了你许久。”
“我是做了噩梦。”宁知意看着谢靖承好看的眉眼，“我梦见了自己以前历劫的时候。”
现在是早上，晨光熹微，在这淡淡的光线中，谢靖承的眉眼分外好看。
他的瞳色很深，像是一块儿上好的曜石，里边有流光闪烁。
怪不得之前许多次她看到他的眼睛的时候，都觉得他眼中有异光，原来是天灵丹化瞳，才有灵气。
“怎么梦见那些了？”谢靖承温柔一笑，“你这次历劫和以前不一样，不会那么辛苦的。”
“我情愿那么辛苦。”宁知意摇了摇头。
那么辛苦的，辛苦的也只是她自己，而是并非要旁人去做什么牺牲。
更遑论是让他做牺牲。
察觉出了宁知意情绪的不对劲，谢靖承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了起来。
他盯着宁知意，半晌：“阿意，你知道了什么？”
“知道了我要找的东西。”宁知意没有隐瞒，她抬手覆上了谢靖承的眼睛，声音愈轻，“在这里。”
气氛瞬间就沉默了下来，谢靖承一动不动，全身恍若已经僵硬了。
“怪不得无字天书都不敢告诉我，她必然早已知道了。”宁知意叹了口气，“这说出去谁不说一声恐怖，我竟然要挖掉你的眼睛才可以。”
上次取花菡的心脏的时候，是为了救她，为了让她活，所以不觉得可怕。
但是现在要挖谢靖承的眼睛，让他为人的这一世以后就要生活在黑暗中吗？
这真的太残忍了。
“是洛出尘告诉你的吧？”谢靖承虽然在问，语调却很肯定。
宁知意没有说话。
“你一定好奇他的身份，他是天地间一散人。”谢靖承道，“你知道散人的意思吗？就是他游离于天界人界之外，却有仙人的能力。他知晓命数与时运，心怀慈悲善念，会扶危济困，会度化苦厄。”
宁知意懂了。
她知道散人的存在，只是没想到洛出尘竟然是。
怪不得他不接受谢清颜对他的感情，因为他本身，就不是特定属于某个地方的人。
也难怪他会过来告诉她第七颗灵石的下落。因为她被第七颗灵石所困，无字天书不敢说，谢靖承不会说，也便只有他才能说了。
“洛出尘昨天告诉我这些之后，我想了很多。”宁知意道，“我之前一直不理解，为什么我要找到这七颗灵石，这七颗灵石到底代表了什么，现在我知道了。”
宁知意说着，将自己找到的灵石一一拿了出来，放在手心里：“之前过天道魔劫，已经受过了切肤之痛。此次来人界一趟，便是体味别的地方没有的世事百态。人间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
“宁春柔将这块凤凰血玉给我，是为了给她和谢天烨求一条生路，是为了一个‘生’字。”
“晋安郡王府的这颗镇宅石是我在救了老太妃之后得到的，是为了让老太妃安享晚年，老来无恙，是一个‘老’字。”
“这块传国玉璧， 是我救了被你吓病了的金瑶公主得到的，是解了一个‘病’字。”
“这块黑色的，是花菡的黑心，是从她身体里拿出来，她置之死地而后生，忘记前尘往事重获新生，是破了一个‘死’字。”
“这面通天境，是从那怨灵手中得到的，我灭了他凝聚了千百年来的世间怨气，是‘怨憎会’。”
“这颗，是清颜的眼泪。是她在知道自己和洛出尘已然全无关系之后，留下的绝望之泪，是‘求不得’。”
“而最后一颗。”宁知意抬眼看着谢靖承，“是爱别离，是要我们爱别离。”
她要想得到灵石，就要得到谢靖承的天灵丹，他就再也无法回到仙界，从此和她天人永隔。
对她亦是，她要是得不到，便宣告着渡劫失败，前功尽弃，自此灰飞烟灭。
不管哪一种，都是别离。
她知道人界困苦，知道人会因为太多的欲望，而萌生出太多的情感。她在人界这么长时间，也注意体会到。
她见过世间百态，见过凉薄与寒冷，也见多了善良与温暖。她见过太多的恶，也见过很多的善。
她这一趟没有白来，她不再是天界那个什么都不懂一心修道的小兔子，她有了七情六欲，她因为见到太多的丑恶而变得良善温暖，她也有了大慈大悲之心。
但是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最后一步，要以谢靖承为牺牲。
难道就如同洛出尘所说，谢靖承之前在她历劫的时候对她的诸多帮助和照顾，违背了天道，所以他要受此惩罚？
可真是狠啊，她下来是为了渡劫成功，他陪她下来也是为了让她渡劫成功，结果却要二者选其一。
可真是残忍。
直到谢靖承的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脸，宁知意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竟然已经泪流满面。
“阿意，别哭。”谢靖承说，“别怕，我一开始说让你渡劫成功，就一定会让你成功的，你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