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执着竹笛，眼眸微垂，长长的睫羽挡住了他眸中的神情，叫人窥探不清。
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出来，他吹的也是那一首《月明》，但是很明显，比方才谢睿吹出来的曲子更加精妙，更加动听。
大殿内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只有悠扬的笛声在不断流淌。余音绕梁，浸润每一个人的听觉，这周遭的景色，都变得愈发生动而柔和了起来。
“哐啷”一声响，在这大殿之内显得十分突兀。众人循声望去，见是金瑶公主手中的宝剑掉在了地上。
她看着谢靖承的方向，樱桃红的小嘴不由自主地微微张开，满脸错愕，带着震惊，带着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呢？
但是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分明就是……
金瑶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来确保自己没有幻听，但是确实就是这个笛声，这个声音才是对的！
金瑶不由自主地上前了一步，鹿皮靴踩在了她方才舞着的宝剑上，在红毯上印出了深重的痕迹。
她不停往前走，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谢靖承。
她的眼珠很黑，曜石一样明亮，如今却在这大殿的一室灯光中多了几分神采，顾盼流转间，像是一块儿上好的琉璃。
直到她的腿磕到了谢靖承前边的案几，痛觉传来，她才停下。
然后她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谢靖承，专注而坚定。她的胸口微微起伏，红唇轻启，似乎是有很多话想说。
一曲毕，谢靖承端起面前的酒杯，饮了一口酒。
然后他侧目看着宁知意，问：“如何？”
“很厉害。”宁知意不吝赞美，“非常好听。”
她的夸奖让谢靖承很是受用，眸中的清寒之色褪去，带上了几分温软，语调都跟着柔和：“你若是喜欢的话，我以后可以经常吹给你听。”
凤阳宫众人如梦初醒，后知后觉地开始鼓掌，同时对谢靖承的曲艺赞不绝口。
“我还是第一次听靖王吹曲，没有想到竟然吹得这么好！”
“是啊是啊，可以说是精妙万分了。”
“这首曲子我听过许多次，听到许多人吹过，但是我敢说，过去我听到的那些，没有一个有靖王吹得好的！”
“恐怕你还不知道吧，这首曲子啊，就是曾经嫱妃娘娘编的，靖王身为她的儿子，当然吹得好了……”
“嘘！小声点儿，那个名字可不能提！”
有些人说话的声音很小，但是宁知意的耳力极好，所以还是听到了。
她回头，见是两名贵妇在议论。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到了嫱妃这个带着点儿禁忌之色的名字，她们的神情十分的小心谨慎。见宁知意回头看过来，和她的目光撞上，两位命妇更是慌忙别开了眼，不敢再和宁知意对视。
而谢靖承则是十分坦然地自斟自饮，丝毫不顾及旁边的人是怎么说的。
而谢睿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如果谢靖承真的很想吹曲子的话，有那么多曲子他可以吹，他却偏偏吹这一首，吹得还比他好那么多，这不是当众让他下不来台吗？
虽然谢睿的心中很是不悦，但是他还是没有将心中的情绪表露在脸上。他露出了一抹谦和的笑容，满脸欣赏地看着谢靖承：“原来七皇弟吹得这么好。早知道这样的话，我便不出来献丑了。”
“你是献丑了，好好的曲子被你吹成了那副德行。”谢靖承冷声道，“本王实在是听不过去了，所以来给你做个示范，你知道自己吹得很差就好了。”
谢睿的嘴角抽了抽，一抹尴尬之色爬上了他的脸颊。
他本来是自谦地说自己献丑，但是没有想到谢靖承竟然顺着他的话说，给他弄了个好大的没脸。
但是谢靖承又的确比他吹得好很多，谢睿也不能反驳什么，一时间，郁闷不已。
而其余众人都想的是，靖王今天是不是吃了炸药了，怎么见谁怼谁。
他说的话是让人不爱听，但是偏偏，人家说得也没有什么错处啊。
谢睿深吸一口气，没有再说话，上前来请金瑶公主，让她回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但是金瑶公主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一双眼睛宛如长在了谢靖承身上一样。
就连谢清颜都察觉出不对了，不由得凑近宁知意，小声道：“意意，她这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她别是看上你夫君了吧？”
因为一首曲子就看山了谢靖承？这大可不必。或许是因为这首曲子里……藏着些别的什么隐情。
金瑶忽然弯腰，双手撑在案几上，凑近谢靖承，大声问：“是你！是不是？”
她发间的金色小铃铛伴随着她的动作而叮铃作响，有些急躁烦乱，一如她现在的烦闷心理。
谢靖承一个眼神都没有给金瑶，口中淡淡道：“本王并不知道公主在说什么！”
“就是你，我不会听错的！”金瑶的情绪忽然变得激动了起来，“之前在……”
“皇妹！”后边的秦祈忽然出声，打断了金瑶的话。
金瑶猛然一怔，眼中闪过一抹慌乱。她咬住唇角没有再说，慢慢站直，看着秦祈。
秦祈扫了一眼金瑶，复又对庆德帝笑着道：“皇上莫怪，皇妹素来爱听笛曲，方才听到靖王吹奏出一首这么美妙的曲子，一时间有些失态了而已。”
庆德帝哈哈大笑道：“无妨无妨。”
金瑶公主失态，也是对谢靖承的一种肯定。谢靖承的一首曲子引来了这么多称赞，庆德帝自然也觉得面上有光。
“秦太子，咱们方才的事情还没有说完呢。”庆德帝接着道，“朕早就收到了西延国主的修书，明白了他想要与东昌联姻的心意。正好金瑶公主与朕的睿王也早有一段佳话，可谓之天赐良缘。不如我们今日就在这里，将这件亲事给定下来，如何？”
秦祈嫣红的唇勾起，微微笑道：“皇上能如此说，自然是好。”
金瑶猛地看向秦祈，小脸煞白。
她又看向了谢睿，还是那张她所熟悉的，儒雅随和的脸。这张脸曾经不止一次在她梦里出现，让她魂牵梦萦。
但是现在，这张脸又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
她觉得自己过往的牵挂，就是一个笑话。
其余人也都是注意到了金瑶现在的异常，但是就算注意到了，也不甚在意，因为金瑶的感受对他们来说就根本不重要。
“那好，东昌和西延，就在近日结亲！”庆德帝朗声笑着，看向谢睿，“睿王，朕赐西延的金瑶公主为你的正妃，你可愿意？”
谢睿立刻起身，朝着庆德帝拱手一礼，恭声回答道：“多谢父皇赐婚，儿臣愿意！”
庆德帝又笑呵呵地看向金瑶：“金瑶公主，你可愿嫁给我东昌睿王？”
这件事情基本上已经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庆德帝如此问，不过是走个过场。再看看两个年轻人欣喜娇羞的模样，可以让气氛更好。
却没有料到金瑶扬起了头，回视着庆德帝，一字一顿大声回答：“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