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冬雪一双眼睛生得极大,黑黝黝的眼睛很亮,带着不谙世事的纯真。
是一位很像一张白纸的小姑娘,还没有被任何人描画。
见宁知意不说话,李氏立刻又道:“知意,你就帮你妹妹看看吧,好不好?之前你妹妹一直在庄子里,你也不得空见她,现在她回来了,你就当……举手之劳好不好?”
“但是……”宁知意拖着长音反问,“就算是举手之劳,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呢?”
李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可……可冬雪是你妹妹啊!”
“是我妹妹又如何?”宁知意噗嗤一声直接笑出了声,“我还是你们女儿呢,你们拿我当女儿了吗?”
李氏没有料到宁知意会这么直白地说出这些话,顿时面上一阵尴尬,一张脸红一阵白一阵的。
她侧头看了一眼宁冬雪,见宁冬雪缩着膀子默不作声地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安静得像是一个透明人。
她用手肘轻轻捅了捅宁冬雪,宁冬雪仰脸,错愕地看着李氏,似乎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李氏几乎就要被这块榆木疙瘩给气死。
她又好说歹说了半晌,见宁知意还是没有出手救宁冬雪的意思,顿时长叹了一口气,想要放弃了。
宁知意打了个哈欠,一边的花容见状,立刻上前道:“夫人,我们王妃累了,夫人请回吧。”
“可是这……冬雪这……”
“我们王妃若是愿意出手的话,会派人去请宁四小姐的。”花容挺直脊背,毫不客气地道,“所以夫人要是为了四小姐好,还是请回吧。”
宁知意垂着眼睫坐在桌边,一副淡然幽远的样子,显然,是不打算理会此事的。
李氏无奈,只得带着宁冬雪离开了。
宁冬雪出去的时候,好奇地回头看了宁知意一眼,宁知意刚好也抬眼看着她。
二人目光相撞,倒像是给了宁冬雪勇气。她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跑回来,轻轻放在宁知意坐的桌边,又转头离去了。
宁知意拿起来看了看,是个手炉套子,用镂花锦的缎子,上边绣着一对鸳鸯。套子下边的流苏打得整整齐齐,阵脚细密,绣工极好,可见是下了功夫的。
花容看着宁冬雪的背影,有些狐疑:“王妃,这是宁四小姐送您的见面礼吧。”
宁知意点头:“对。”
“这绣工是真不错,看起来比香荨的绣工还要好。”花容不吝赞美。
她和香荨是伺候宁知意的两个大丫鬟,她一般贴身服侍宁知意的生活起居,香荨大多数时间在外边,准备餐饮、传唤下人等。
“是不错。”宁知意一边将套子套在手炉上,一边道,“让香荨去炜一锅鲜香鸡丝汤,等王爷回来用。”
花容立刻笑着应了。
从靖王府出来之后,李氏看着身边这木讷不堪的女儿,实在忍不住伸手,在她脑门上用力点了点,恨铁不成钢地道:“来之前我怎么和你说的?我让你求她,你求了吗? 榆木疙瘩一样出在那儿,就等着让我替你说话是吗?”
宁冬雪一声不吭,垂着脑袋,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见她这窝囊样,李氏更是来气。
“你不会说话,腿脚也不好使了吗?你没办法出声,你可以给她磕头啊,可以哭啊,她是你姐姐,你有什么不敢的?就你这样,活该没人待见你。”李氏翻了个白眼,狠狠挖了宁冬雪一眼,转身上车了。
宁冬雪微微咬着唇角,看了一眼气势恢宏的靖王府,眼里流露出了浓重的羡慕。
正巧这个时候,一阵马蹄声由远至近,在这苍茫的冬日飞雪中,一行人踏雪而来。
最前方的男子骑着一匹深棕色的高头大马,大氅在风雪中猎猎,冷峻的面容像是凝了一层霜。
在靖王府大门口停下,谢靖承察觉到这里多出来一辆马车,不由得看了过来。
宁冬雪见他看向自己,也没有丝毫的惊慌,只是淡淡收回目光,屈膝一礼。
马车上边有太傅府的标识,而马车前的这位女子——
看打扮不像丫鬟,谢靖承也想到了太傅府最近回府的那位四小姐。
他一个眼神没再给宁冬雪,将马鞭递给连青之后,大步回了府。
一见到宁知意,他便问:“你母……宁夫人带着他们家四小姐来找你了?”
“嗯。”宁知意抬头看他,“你看到了啊。”
“在门口见着了,没说话。”谢靖承一边将身上披着的大氅解下来,一边问,“来找你做什么?”
“我那四妹妹是个哑巴,来找我给她治病的,我没答应。”宁知意没有隐瞒。
“哑巴?”谢靖承有些意外,“这我倒是没想到。”
“是啊,我也有些意外。”宁知意从软塌上坐起身,微微凑近谢靖承,“你去打听打听。”
谢靖承看着她清润的眼眸,便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于是抬手在她莹白的面颊上轻轻一掐,笑着道:“好。”
宁冬雪在回太傅府的路上,挨了整整一路的骂。
李氏的心情相当不好,她觉得宁知意这么不给她面子,是损害了她作为母亲、作为朝廷命妇的尊严。
更何况是在宁冬雪这个不太熟悉的女儿面前,她没有树立起任何身为人母的威信。
于是她将堵在心中的气化为了谩骂,全部发泄在了宁冬雪身上。
“就你这德行,给你治好嗓子也是白治。”
“就算嗓子好了,也嫁不了什么好人家,帮不到我们太傅府,一点儿都不会来事。”
“赔钱货,我就不该听你爹的将你接回来,由得你在庄子自生自灭就好了。”
“有你这个女儿还不如没有,你那几个姐姐哪个不比你强?”
“要不是你三姐……”一提到已经不在了的宁秋霜,李氏顿时就哽咽了。
她停止了尖酸刻薄的谩骂,转过头,暗暗抹着眼角的泪。
宁冬雪无声无息地坐在马车的角落里,面无表情。
李氏的谩骂无法给她带来任何实质上的伤害,因为……
这些话她这些年来可听得太多了。比这难听的多的是,她这些话,伤害性不强。
回到太傅府后,老太傅宁远州便十分关切地问怎么样,李氏添油加醋地将宁知意不近人情的态度和宁冬雪的木讷迂腐描述了一遍。
宁远州同样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宁冬雪,一张脸慢慢地拉了下来。
宁冬雪又听了宁远州这新一轮的责备,和刚才李氏说过的那些话大同小异。
她不难过,就是觉得有些烦。
什么时候才说完啊,她都困了,想回去睡觉了。
好不容易听他们责备完,宁冬雪才屈膝一礼,离开了这个令人窒息的院子。
大雪纷扬而落,有的顺着她的脖颈钻进去,在肌肤上清凉凉地化掉,冷得她忍不住哆嗦。
整个太傅府,都笼罩在雾蒙蒙的灰暗中,没有任何鲜活的气息。
宁冬雪抬头,环视了一圈她所在的地方,这个豪华宽敞的府邸,比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庄子好多了,却和那个庄子一样,冷冰冰的,没有丝毫人情味。
这不是她的家,宁冬雪想。
她的家,得靠她自己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