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走着,进入听风轩,穿过庭院,无阻地到了主卧厢房的门口。
房门虚掩,房内掌着两盏明亮的油灯,照映得那一男一女的身影清楚分明。
白心璇没有敲门,也没有走进去,只是安静地站着。
房里,司徒焱坐在床沿,正低着头和躺在床上的宓儿说话,他的语气柔和,带着抚慰意味。宓儿满脸笑容,似乎很欣喜很开怀,紧紧地握着司徒焱的手。
这一幕,刺痛了她的眼,刺痛了她的心。
无声地,她旋身离开,不想惊扰那一对即将为人父母的男女。
回到浮萍苑,她静静坐在桌旁,目光缥缈,望着琴架上的楠木古琴,手中摸着那颗蓝色宝石。
如果有一天这颗宝石变了颜色,会是因为谁?
她清澈的眼眸似蒙上了一层灰尘,黯淡无光。
现在宓儿回来了,她也该走了。
把完整的空间留给宓儿和司徒焱吧,她不希望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会像卓文一样,缺少父爱。
吱呀轻响,有人推开了房门。
她没有回头,只淡淡地道:“你来了。”
“既然去了听风轩,为什么不出声?”司徒焱的嗓音低沉,听不出情绪波动。
“陆大夫为宓儿诊断过了吗?他怎么说?”背对着他,她问。
司徒焱绕到她面前,看着她的眼睛,语气沉凝:“陆大夫说,宓儿体质偏寒,胎动不安,极易出现滑胎的情况。如果勉强要之,待生产时母子都有危险。”
“陆大夫也束手无策?”白心璇微微蹙起秀眉。
“不是。陆大夫认为能够用药调理,距离孩子出生还有五个多月,应该有足够的时间稳胎。”司徒焱没有隐瞒,如实道来,刚毅的脸庞却未显丝毫喜悦。
“那就好了。”白心璇松了口气,舒展眉宇。
事关宓儿母子两条人命,她真心希望他们平安。
司徒焱的脸色深沉,眸底似乎隐着一抹阴鸷。
他几乎要恨起她的善良了!但是,他更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你不高兴吗?”白心璇轻声疑问。
“不是。”司徒焱淡淡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本来他应该高兴,但是他却觉得愈加沉重。
他感觉到那股无形的压力又增添了几分。
那天,白黎染病,他和他曾有过一段对话。白黎说,如果真爱一个人,有时候应该学会放手。倘若给不了她幸福,强留着人,只会令彼此都痛苦。
所以,他答应白黎,公平竞争。
现在,他的赢面已经越来越小。
白心璇慢慢地从椅中站起,举眸与他平视。
他英俊硬朗的脸庞,高挺笔直的鼻子,线条单薄的冷唇,还有那双墨黑的眼眸,深幽无底。
他似乎把所有的喜与怒,悲与忧,累与愁,全都藏于那一片漆黑的深渊之中,不与任何人倾诉,独自默默背负。
她带给他的压力,已经很深很重了吧?
她抿了抿粉唇,眼神转为坚毅冷绝。“司徒焱,今天会是我最后一次和你讨论这个话题。”
“你想说什么?”浓眉拧起,司徒焱的脸色冷峻。她异常冷静的表情,让他感到害怕。她好像狠下了心,做了某个决定。
“一个女人愿意为你生儿育女,你应该心怀感恩,诚心去善待她,怜惜她。”白心璇的语调很慢,但每个字都很清晰,“一个女人不愿意为你包容妥协,你应该收回付出,不再强求。”
“如何收回?降地的霜雪,难道还能重回天上?”司徒焱沉声反问。
“能与不能,与我无关。这是你的事。”白心璇漠然回道,“我只知我想要什么,而你的世界,我不想参与。”
“你真的能让自己置身事外?感情的分量,这般轻浅?”
“感情,其实是可以控制的东西。”
“你错了,感情根本无法自控。”司徒焱的唇际浮起一丝浅笑,那笑容与其说是嘲讽,不如说是凄凉。
白心璇凝眸看着他,他的那一抹笑如一枚细针,极轻极慢地插入她的心脏,并不觉得剧烈的痛,只是隐隐的,绵长的,持续不断。
司徒焱的目光有些暗沉,低低地道:“我知道你不爱白黎。我也知道你的心里有我。为什么不能顺着自己的心?”
“是的,你所知道的,都是正确的。”
白心璇诚实地回应,没有否认自己的感情,白皙小脸上却是看不出任何情绪的平淡,“但是,有些事你并不知道。你不知道其实我很自私,很贪婪。既然我要的东西,在你这里得不到,我为什么还要继续投入自己的感情?不如趁现在还来得及,早早收回。”
“你觉得来得及?”司徒焱的黑眸中涌动着复杂得似是悲哀的暗芒。
她觉得她还来得及收回感情,而他,似乎已经不能了……
“是,我觉得还来得及。你让我走吧,我会去寻找我想要的生活。而我也会祝福你和宓儿以及孩子,一家幸福和乐。”她的眸光清冷平静,无波无澜,似无伤无痛。
“你想要休书?”他的薄唇勾起,掠过一道冷凛的弧度,敛去眼中所有的情绪,只剩坚决,“我不会给你。不管你的感情是否可以收放自如,我都不会让你走。”
“那么,我们也没有什么好谈了。”她也料到不会太顺利,但是她的心意已决,他阻止不了她。
“是,不需要再谈了,你只要乖乖待着。”他冷冷地抛下一句话,转身离去。
看着他挺拔凛冽的背影,她脸上冷静坚硬的面具终于卸下,染上一抹幽黯的哀戚。
他的身影逐渐消失于视线中,看不见了。
她低垂下头,墨黑的发丝泻下肩膀,遮住了容颜,看不清神情,模糊了声音。
“夫君……”
几不可闻的细声低喃,飘散在凉夜的空气中,瞬间消散,无迹可寻。
幽幽怔然了良久,白心璇举步走出了浮萍苑。
打铁要趁热,如果不尽快行动,她怕自己会再一次动摇。
迟早要走的,何必再拖拖拉拉,自我折磨,对谁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