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二年,腊月。
大唐又一年的年关将至,纷乱的大雪席卷着大地。
洛阳城,一座古朴的院落座落在洛神庙的旁边。
昏暗的灯火在温暖的屋中死死的挣扎着,灰暗的灯油流淌下残破的烛台,古朴的花纹样式早就模糊不清了。
一个颤颤巍巍的身影,佝偻的半个身子,慢慢的擦拭着案桌上不曾存在的灰尘。
历经两代三朝的他,早就是个年过百岁的老人,稀疏的头发,花白的刺眼,老人特有的斑点早就密布在他面颊之上,松垮垮的模样没有半点的慈祥。
他叫做杨安。
他生活在这座院落里已经几十年了,自从那夜过后,他就再也没有出过这座院落的大门。
他至今没有忘记那个身姿挺拔,满身贵气的人,他不知道他那样高贵的人是怎么知道自己这样一个身份低微的人的。
他只是一个庙祝的儿子。
他却是高高在上的九五至尊,是有着黑衣天子称呼的人,前隋皇帝杨坚。
那夜,杨坚身着黑衣秘密的来到了这里,告诉他,从今天开始,他将要和皇帝一样,成为一个孤家寡人,他的一生不在属于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他自己。
他要他时刻守护着这座院落,就这么安静的守护着。
也是从那一夜开始,他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忘记了自己的祖宗,他有了自己新的名字,守护这里的安稳的杨家人!杨安。
杨安不敢也不能拒绝,就这样,他答应了杨坚的要求,从那夜开始,搬进来这里,从此这里就成为了他的天地,他再也没有见过杨坚。
杨安动作轻柔的擦拭完案台,又伸出枯浊的老手颤颤巍巍的掏入怀中,拿出两个同样大小的火烛点燃,取代了那早就奄奄一息的灯火,房间的灯光又亮了起来。
借住灯火的光芒,他抬起混浊的老眼瞅着那墙面上供奉的雕刻,露出了一丝甜蜜的笑容。
这一生他都在做这同样的事情,他对这里的一切早就熟悉的一塌糊涂了。
即使是外面王朝更迭,城头变换了大王旗,他的小院里仍然没有受到波及。
“一排……两排……一个字……两个字……”
杨安是不认识墙面上的字的,他还记得来自那无上人的叮嘱,永远不要试图去理解这些字的含义,永远不要弄丢了这些字!
他不知道这些字到底珍贵在什么地方,他更加不知道刻在墙上的字又怎么会失踪。
不过,他仍然不敢有半点的迟疑。
他的一生就面对着这副字,他的确不认识这些字叫什么,可是他早就把这些字刻在了自己的眼里,心里,身上。
他用了一辈子的时间,就只做了这一件事情。
他举着枯松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的临摹着墙上的字迹,待到最后等他手中的动作和心中的记忆完全重合后,他这才放松的舒了一口气。
“还好!你们都还在呢……”杨安面露慈祥的盯着那面墙,就像看着自己的后辈子孙一样,满眼的热切却是包含着深情。
“唉……自己老了……动不了了……不知道明个儿还能不能在照顾你们了……”
杨安老眼昏花,脑袋却不失灵,他知道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样,照顾这些孩子一辈子了。
索性……
自己已经找到了传承人!
想起那个半大的姑娘,杨安眼中又浮现出来了希望。
“咯吱……”
“爷爷,你该睡觉去了呢!”
一个脆生生的小姑娘站在门口低眉顺眼的说着。
杨安不曾回头,嗬噎着喉咙问道:“是显儿吗?”
穿着厚厚的棉袄的小姑娘俏生生的回道:“是我,爷爷!”
小姑娘穿着的衣服很是破旧,宽大的棉袄胡乱的罩在她的身上,灰白色的老气样子并不适合她花一样的年纪。
不过,她也是没有办法的,这件衣服还是她自己拿杨安的衣服改过来穿的,她根本就没有那么多的钱去买衣服穿。
寒冷的雪夜冻的她小脸通红,歪歪扭扭的发髻随意的用布条捆绑了起来,看起来真是糟糕透了。
若不是看她清秀的模样,谁能想到这是个女孩子呢!
“外面起风了吗?”
显儿摇摇头,看来爷爷耳背的很厉害了,外面呼啸的大风他却没听见,“起风了,是大风,外面又下雪了呢!”
“哦……下雪了啊……又一年要过去了吗……”杨安自言自语的嘀咕着。
“显儿啊……你进来吧……爷爷有话要说……”
显儿闻言非但没有上前,反而又退后了一步,眼色中闪过一丝慌乱。
多年之前,杨安就曾经告诉过她,这间小屋只能他一个人进来,这是杀头的地方!
显儿至今记得那天他说起这话时,凶狠的模样,那恶狠狠的眼珠仿佛随时可以吃了她似的,直到她点头答应了,他才又变成了那个腐朽的老人。
其实,她那时就知道,若是自己推他一把,只怕他连站稳都是有困难的,可是她同样明白,那间房中的墙壁是他的生命。
“爷……爷爷……外面屋里的香灭了,我去换根新的了……”
“显儿……显儿……你不要走啊……爷爷真的有重要事情要告诉你……”
显儿慌慌张张的点了一根香,插在香炉里,不等杨安追了出来,猛地打开房门蹿了出去。
杨安来到外间房屋,显儿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唉……”
他谈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蒲团之上,默默的祈祷了起来,这是他从自己阿耶那里学到的习惯。
每日入睡前都会在神像面前祈祷一下。
香炉的后面是一个白石雕刻的人影,石头很普通,雕刻的也很粗糙,整个看上去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糊的泥巴一样,竟然看不出是哪路的神仙,只是一个大概的轮廓,依稀可以辨认出是个女神仙。
杨安衰败的头颅有一下没一下的颤抖着,却不知道窗外的正趴着一个小脑袋瞧着这一切。
是显儿!
显儿眼圈湿润的盯着这个年过百岁的老人,她明显的感觉到无形中仿佛有一只手,正在拽扯着他的身子,那具佝偻的身子大半个都进入了那个世界。
她知道,他的时间不多了!
“爷爷……显儿对不起你……显儿不能……真的不能……”
寒冷的风,凌乱的雪,显儿流下两行热泪,头也不回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