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闭上双眼。
那就是他所失去的，和将要失去的一切。
死亡会吞没他，这也是他早就计划好的。
因为未来的世界不需要一个新神。
他身为“死亡”，带给自己死亡也可以算是一种宿命了。
他慢慢下沉。
但是他感觉到有人在轻轻呼唤他：
“睁开眼睛。”
“当你带给人类绝望和死亡，你还敢不敢再去看向他们的眼睛。”
“去啊，用你的双眼去看看人类。”
那个声音如此具有穿透性，似乎不可违抗，让杰克忍不住睁开了眼睛。
“你从他们的眼前看见了什么？”
杰克在他们的眼里看见了火海。
“这是哪一场战争？”
杰克忍不住问道。
而在他脑中响起的那个神秘的声音，则是这样回答他的。
“下一场战争。”
“为什么？”
“因为终结一切战争的战争并不存在。”
“你死了、我也要选下一个人做‘死亡’。”
“不，不……”
杰克试图阻止。
“那么去阻止它。”
“我怎么……我做不到。”
杰克的大脑此时一片空白，他只能依靠本能做出反应。
“不，你可以。”
黑暗中，那个声音越发清晰。
杰克甚至能分辨出其中他最熟悉的部分。
“何常？”
“不是我，是我们。”
杰克仿佛身处木卫三。
看见了那个推开自己、给了自己第二次生命的女孩。
接着那个身影模糊，又变成了彭尼法斯三兄弟，他们拍了拍杰克的肩膀。
再然后，是皮特伯恩和梅南德斯。
他们一个招了招手，一个深深鞠了一躬。
接着是满脸傲倨的艾拉、抛投着匕首坏笑蛰的吕涅、一脸严肃的奇三大尉和明视中尉……
形形色色的身影从杰克眼前闪过。
最后出现的是何常的样貌。
那个已经不存在于任何时空的脸，此时此刻真实地出现在了杰克眼前。
他好像走过去抱住她。
只是他也知道，那是一个幻象。
何常来和他告别了。
“你可以做到，因为你是杰克·法罗伊。”
“你的名字被写在石碑上，我们追随你，所以在在路上变得坚强。”
何常走上前去，轻轻抱住了杰克。
“我会追着你，到时间的尽头。”
何常让杰克低下头，接着在他的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
杰克感觉到身上的巨大压力顿时消失了。
就好像他突然变得年轻了，也变得不再衰老了。
“我不会跟你说再见，因为只要你还记得我，我们就不会分开……”
“答应我，不要忘记这一切好吗？”
“不要忘记你的使命。”
杰克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哭腔。
“好、我答应你……”
何常于是点了点头。
她的身影慢慢消散，留在杰克眼前的只有一个明丽动人的笑容。
杰克再次闭上眼睛，不过这一次，他知道自己会睁开双眼。
一道强光闪过，杰克醒来时已经躺在了一艘舰船的医务室里。
黎万山在第一时间赶来查看他的情况。
他走进来没多久，杰克就睁开了眼睛。
他来不及责怪杰克撒下弥天大谎，他只知道他们真的胜利了。
“不，还没有，我还有使命要完成。”
杰克只是这样说道。
黎万山顿时愣住了。
“你知道你是怎么被救回来的吗？”
黎万山不等杰克回应就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就躺在一片残骸和废墟中间，真空之中，温度只有几开尔文。”
“你就穿着现在身上这身衣服。”
“……”
杰克低头，看见自己只穿了一件舱内航行服。
正常人在这种环境下早就冻死了。
但是杰克还活得好好的。
“安生，是你……”
杰克自言自语。
“谁？”
黎万山却是这样的反应。
他不是惊讶，而是真的不知道这是谁。
杰克只好这样说道：
“一位故人、他把四块石碑都给了我、而他自己吞下了死亡的恶果。”
“……”
杰克如今集齐了四块石碑，理所应当也拥有了尖塔人的能力。
他向内审视，果然发现自己可以简单地在不同的世界间穿梭来回。
而他也给安生找到了一个世界的小角落。
安生在那片世界里睁开眼睛。
他显然有些生气。
因为他要的是解脱。
而某人却又让他活了过来。
他站在一面不存在的墙之前，似乎想对墙另一边的人讲话。
而此时，他的身后传来一个颇有威严却略显稚嫩的女声。
“什么人？”
那个声音仿佛穿越了时空。
让一颗死去的心脏重新跳动。
安生颤抖着嘴唇，过了半天才慢慢开口：
“皇帝。”
只听见那个女声轻轻笑了一声，接着说道：
“如今没有皇帝。”
“我即是大选帝侯之女，昆泽·冯·伊尔德……”
【他日我得权，必定飞扬跋扈，更胜今日。】
两张完全一样的脸，两个完全一样的灵魂重叠起来。
安生慢慢转过头。
“那我大概可以把名字还给你了。”
“然而我不得不承认，你交给我的那个使命，我并没有完成。”
昆泽突然笑了起来。
她凑近安生，轻轻开口说道：
“可是，我只问你要了一个答案。”
安生恍惚间看见，那个用自己的衣服擦血的女孩。
他回头看向虚空。
【你不要我赎罪吗？】
【可是即便这样的存在是虚假的，我也不得不承认啊。】
【多谢你，永别了。】
而杰克在世界之外看着他。
低声道了一句再见。
接着，杰克就在这里看见了Vivian。
“你还在这里，没有离开吗？”
Vivian回答道：
“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那你也愿意继续帮我吗？”
“是的，我的使命是点亮群星。”
杰克没回这话，只是慢慢说道：
“你在尖塔里救了我对吧，在我想放弃的时候。”
“那是未来的你，也就是现在的你。”
剩下的话杰克也不用多说了。
这就是冥冥之中的默契。
未来的Vivian需要过去的杰克·法罗伊。
这是一场被安排好的相遇。
独行者号会不停地穿越时间，带着质量块坠毁在那个星球上。
而杰克也注定会在那里遇见Vivian。
杰克如今真的看见了尖塔人所看见的东西。
命运，或者说未来，就是一团错综复杂的线。
杰克再次闭上眼，从虚无的空间里走了出来。
如今康米党赢了这场战争，帝国的残余势力不停地向他们投降，很快他们就会成为人类世界的头号掌权者。
杰克想到了他曾经见过的康米党人。
他们不仅仅有勇气，更有一种超越时代的智慧。
杰克要去找他们谈谈。
他对黎万山说出了他的想法。
黎万山也立刻答应了。
两天之后，他们就去往了新赛里斯共和国的母星，
在去的路上，他还碰见了过去述职的参谋长余千虑。
余千虑刚刚打了一个大胜仗，但是似乎并不得意。
“我们打倒了有形的敌人，但是无形的敌人还在啊。”
“更何况如今形式错综复杂，我党我军更受考验。”
余千虑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既然在这里遇见，我也不藏着掖着了。”
“在这一战中，你们居功至伟，在新的联合政府中也应有一席之地。”
“但是我担心，那些帝国的战舰，会不会用在下一个战场上。”
“我从军数十载，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
杰克看着余千虑，开口说道：
“我想，我这次来就是为了可能。”
“如果一切就像从前，那么不过只是有一个轮回。”
余千虑点了点头。
“那么就希望你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杰克告别余千虑离开，在新赛里斯的首都走下星舰。
来迎接他的，竟然是新赛里斯的总理。
对方上来跟杰克握了握手。
杰克寒暄了几句，还没有立刻把此行目的告诉对方。
稍事休息之后，杰克便应邀出席随后的接风宴。
宴席上，总理为杰克安排了传统的评弹表演。
压轴的一曲是《剑阁闻铃》，或称《忆真妃》，其描写唐玄宗避安史之乱时的故事。
唐明皇在马嵬坡赐死杨玉环以后，继续入蜀。
西行途中夜宿剑阁，在冷雨凄风伴随叮咚作响的檐铃声中，思念惨死马嵬坡的爱妃杨玉环，一夜未眠到天明的情景。
唱到中段，一句“莫不是兵马奔驰心怕惊”，叫杰克若有所思。
兵马奔驰，生灵涂炭，那便悔之晚矣。
杰克于是知道了对方的意思。
他们连夜开始讨论起战后的重建问题。
连年的战争让所有人都忘记了和平的可能。
但是，总有人愿意为了和平而奋斗。
无数的志士仁人抛洒热血，他们为的也是一个不再有战争的明天。
杰克走出了会议室。
他看见一颗五角星如日方升。
远处有一座纯白色的大理石纪念碑，周身都有精细汉白玉雕刻镶嵌。
它纪念的不仅仅是胜利，也不只是所有壮烈牺牲的英雄。
还有此刻的团结一致，还有对未来的憧憬，还有对新世界的向往。
杰克走下了台阶。
也闭上了眼睛。
一个身着白裙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回眸。
她看向人类，看向未来。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