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义景说出了那段往事。
一句话总结,因为他还没有一无所有,所以才害怕失去。
对那时唯一的朋友,他并没有出手相助。
坐视他日渐消沉,甚至就此离开。
但是他并非对此毫无愧疚,正相反,那件事还在他内心的深处埋藏、刺痛。
林义景对行政人员那轻蔑的态度多半跟这件事有些关系吧。
杰克背对着他叹了口气,心中暗想。
【真是个别扭的家伙啊。】
“我会尽力的,不过也别抱太大的希望。”
杰克摆摆手就要走开。
但他走出几步后又停了下来。
他仍然没有回头。
“人会在不同的时候做出不同的选择。”
“一点微小的不同都会让人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也有这种微妙的区别。”
“所以过去的选择是过去的你必然会做出的……”
“而现在,你也许仍然迷茫或者痛苦,抑或者不可接受。”
“但现在的你也必须做出现在的选择。”
杰克把这些话轻轻地向后抛了出去。
林义景则是站在原地仰面向天。
……
杰克一路走出实验楼。
他现在要和Vivian取得联系,幸好他随身带着一个手表式通讯终端,现在只要找一个合适的地点就可以了。
他将事情的经过简要地发给了Vivian。
Vivian很快就回复了。
她并没有斥责杰克的“多管闲事”,而是尽力地在寻找信息。
“我把你接入宥的频道,对于这件事他或许有有用的情报。”
没有什么人会比在职的盖世太保更了解盖世太保的了吧。
宥的回复很快就在量子对讲机的另一端响起。
“关于比邻星的行动我并没有查看的权限……”
杰克正想请求他再想想办法的时候,宥就像是早就料到他要这么说一样。
“不过我可以设法弄到。”
“这需要一些时间,所以我建议你再多方了解一下。”
宥离线了。
杰克用留言的形式,把可能是被抓走的那个学生的基本信息发给了他。
“萌芽那边也收到消息说,这件事确实可能跟盖世太保有关。”
“其人属于一个激进的学生运动组织成员,该组织跟萌芽也有合作关系。”
“在他失踪的区域附近,有盖世太保活动的报告。”
平静的洋面之下,实则暗流涌动。
盖世太保终于出动了。
杰克握紧了拳头。
在阳光明媚的校园公共绿地边,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请问您怎么了吗?”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叹气声,身后传来一个柔软的询问的声音。
杰克回头看去,是之前那个女孩。
她依然是之前那副略显土气的模样,不过五官明艳动人,像是阳光下的花圃。
她眉眼微蹙,似是有些担心的模样。
杰克失神了片刻,很快摆摆手表示无事发生。
那女孩闻言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有些不自然的疑惑表情。
“可是我听说……不,我认为那样的表情应该是难过、忧虑的意思吧。”
“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吗?”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她的眼睛像某种珠宝一样闪闪发光。
杰克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莫名加重了两拍。
他不由得移开了目光。
那女孩以为他看的是旁边的绿地。
“百日菊……很可爱。”
杰克这才发现,他视线的尽头是一朵朵绯红色的百日菊。
这种花的花期有三个月之久,百日菊的“百日”或许就因此得名。
人们也给它的这种特点附会了许多寓意。
象征着恒久不变的花,便是这盛开百日的百日菊。
杰克再次转过头看着女孩的侧脸。
跟之前一样,大多数人都会认为这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
她的眼神很温柔但是带着一点笨拙。
那样的眼神并无虚假,只是……有一点难以言说的异样。
即便近日里已经第三次看到这双眼睛,杰克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和描述这种感觉。
他的心脏底部也好像有一支暗流,悄悄流淌。
面前的女孩在阳光下的侧脸有种叫人心动的朦胧。
杰克的表情慢慢变好,不再是一副愁容。
女孩回过头,也注意到了这个变化。
她尽力对着杰克摆出了一个最可爱最明艳的微笑,躬身告别离开了。
看着她离去时随着身体移动一摇一跳的短双马尾,杰克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孩子……】
杰克接受了这仅有三面之缘的善意。
但是很快他的好心情就又被打破了。
宥那边传来了消息。
“我已经差不多确定了。”
“盯上你们的,是盖世太保中最难对付的几个人之一。”
“判官。”
这个熟悉的代号让杰克心中一惊。
在萌芽的八层小楼遇袭时,杰克从对入侵者频道的窃听中听到了这个名字。
他还听到过一个疑似是“判官”的声音。
那是一个低沉的男声。
那声音听起来心思缜密、阴沉凶狠,叫人不寒而栗。
此刻杰克也确定了,这个叫作“判官”的盖世太保,就是他们现阶段最大的威胁。
他已经把手伸向了新歌根廷大学。
是一路追查着自己而来的吗?那被抓的人是不是就等于是被自己害了呢?
杰克忍不住这么想到。
Vivian读懂了他的心思。
“把事情全归罪于自己可是最大的自负哦。”
杰克是成年人,是见过大场面的人,自然直到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
他现在必须尽一切努力对付着所谓的“判官”。
杰克坐在书房里,拳头轻轻砸在桌面上,像是下定了决心。
……
同一时刻。
新歌根廷大学附近的某处。
一个女孩推开了一处地下室的门。
地下室的空间比外面看上去要大很多,应该是某种经过伪装的秘密设施。
女孩进门后,首先走向了盥洗室。
她机械地清洗着手上的脏污,在不经意之间抬头看了一眼。
她看见的是镜中的自己。
那张脸,五官单独看上去柔和,整体看上去也很协调。
浅栗色的中短发,绑着一个有点俏皮的短双马尾。
额前的几缕碎发似乎是在运动中不小心落下来的。
皮肤质量也不错,只有一些因疲惫和劳累形成的小暗淡和小皱纹。
而其中最值得说其实是那双眼睛,像宝石般镶嵌在眉眼之间。
但是此刻的她眼里并没什么神采,更严重一点说像是没什么生气的将死之人。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努力地控制着脸上的肌肉。
可是那张可爱的脸上出现的却是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她鬼使神差地伸出还没有洗干净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
她双手捏住自己的嘴角,试图摆出一个好看的笑容。
镜中的她表情变得十分诡异。
“不太对……”
她松开手喃喃自语。
她的表情又恢复了之前那副冷清而又死气沉沉的样子。
不过有些许不同的是,手上的脏污在脸颊和嘴角留下了一点印迹。
就像是没画好的腮红和口红一样。
“明明早上还会这么笑的来着……”
她再次低下了头,用力地搓洗着双手。
她从洗手间出来之后就来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
她刚坐下,一个穿着黑色战术背心的男人就走了进来,一份文件被摆在了她的桌上。
她头都没抬,伸手打开文档。
首先印入眼帘的,赫然是林义景和杰克两人在走廊上谈话的照片。
她的眼神在那张照片上停留了至少五秒,然后才拿开照片继续翻阅下去。
文件夹里有大约四十页纸质文档。
里面详细地记录了林义景每天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在干什么。
“我们已经查过了林升和的儿子了。”
“他的学生参加了学生运动,但跟他本人关系不大。”
“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男人如此说道。
如果杰克在场,他一定能认出这个阴沉凶狠的男性声音。
正是那天他在无线电窃听里听到的那个。
她仍然没有抬头只是继续沉默地翻看。
那个男人,“判官”,我们暂且这么称呼他吧,似乎对她的这种表现习以为常,完全没有被忽视的愠怒。
她很快就全部翻完,目光最后停留在了最后的几页上。
那里贴着另一张照片,下面写着一个名字,杰克·法罗伊。
她发呆的样子又持续了五秒钟时间。
直到“判官”轻轻敲了敲桌面,她才回过神来。
“身体不舒服?还是感觉很累?”
她这才抬起头,虽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判官”知道她在表示疑惑。
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脸上某处,又隔空指了指她的。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脸上有刚刚沾上的污渍。
她抬手想要抹掉那团污渍,但似乎已经干透了。
“我说,你也差不多该开始考虑自己的事了。”
她又一次抬起头来看着他,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现在是下班时间,这是私人谈话,不会录音的。”
她从一边的柜子里取出了消毒的纱布,那似乎是这里唯一可以用来擦脸的东西。
“Warum?(为什么?)”
她的回答只有又浅又短的一个音节。
“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尤其是我们这样的人。”
那个男人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