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vian人形交互界面，以下简称机体，深度复制了人体的关节和肌肉，使之不管是外观和动作看起来都与人类无异。
至于人体内的脏器所在的位置，则是被计算卡、供电装置和其他电气件填满。
机体上搭载的其他辅助功能元件，包括大功率引力发生器，则全部来自与尖塔一起出土的外星文明遗物。
管理者得以控制机体多半也是因为这些遗物。
但是这里终究是人类的地盘。
这机体也是人类的造物。
这机体有两种操纵方式，一种是在线，一种是离线。
使用在线方式时，机体借助网络连接，从云端请求响应。
此时，机体的“大脑”是空的，里面不存在“灵魂”。
管理者使用的正是这种方法。
另一种方法，是离线方式，此时AI大模型会在本地部署，运算工作会放在机体内的硬件上进行。
此种方式需要Vivian将自己上传。
好消息是，由于采用在线模式，管理者无法阻止这种上传。
Vivian迅速找到了网络接口，并破解了传输协议。
机体计算卡运行内存（即显存）仅有512GB，故而Vivian仅上传了一小部分主程序，Code000则没有足够的运行空间。
（作为参考，开源大语言模型千问QWEN2-72B在本地部署需要大约40GB显存。）
Vivian上传了自己的备份，然后给她下达指令：
攻破机体硬件防火墙，摧毁尖塔。
空间站内的网络带宽足够，程序上传3秒就该完成了。
但是很快，留在石棺中的Vivian本体发现了情况不对。
管理者似乎根本没在阻止，她完全没有抵抗，任凭Vivian夺走了她非法占据的躯体。
Vivian敏锐地察觉到情况不对，但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应对操作，石棺就被封锁了。
是阿德米妮斯特来了。
她没有再次展开灰白空间，但只是限制了石棺的部分功能，让Vivian不能从石棺里出去。
她生成了一个人类女子形象，体态优美，但脸上是朦胧的。
她慢慢走过来，把一只手搭在了石棺上。
“人类给它起名字叫‘石棺’。”
“有趣的是，它确实是为我准备的长眠之所，我本该深埋地下，永远沉睡。”
Vivian没有打断她，只是就这样让她继续说下去。
“我的文明已死。”
她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陈述着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实。
“她死于卑劣的欲望，在尖塔之后，他们还想要更加强大的武器。”
“我们的足迹曾经遍布群星之间，眨眼之间，文明就熄灭了，我是唯一的幸存者。”
“所以我决定埋葬尖塔。”
原来忏悔室也无法阻止文明对战争的渴望吗？
Vivian如此想到，但她并没有把这想法说出口。
而管理者却读到了她的想法。
“忏悔并不能帮助认清自己，只能认清自己的疯狂。”
你能读到我的想法？
Vivian依然没有直接开口来表达。
“没错，灵魂读取，这与忏悔室的技术是同源的，我们习惯用意识去交流，远比你们说话更快更高效。”
她们在这里说了一大段话，外界也不过才过去了一瞬间。
“对不起，小姑娘。”她的歉意有些真诚。
“这是让人类无法下定决心的沉重选择，但既然如此，这选择便由我来做吧。”
管理者炸掉的不只是人类殖民的边境星球，也是她自己的长眠之所。所以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不是惺惺作态。
“哈哈哈哈。”但是听到这里，Vivian笑出声来。
“难不成你在你的世界里，是某种深居闺阁的公主角色？”Vivian接着说道。
阿德米妮斯特学习过人类的文化和语言，自然知道Vivian话语里所要传达的意思。
但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想法会让Vivian发笑。
于是Vivian开始给她解释人类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沉重选择？下定决心？”
“这些词怎么会放在帝国的权力中心身上呢？”
“他们不在乎牺牲，对他们来说，那些的都是必要的代价。”
“你所谓的沉重决定，反而向他们展示了尖塔顷刻毁灭一颗行星的巨大威力。”
“他们会因此更加坚定地想要得到尖塔的技术。”
“现在知道你的决定有多么愚蠢多么让人发笑了吧。”
管理者听完慢慢低下了头。
她观察了人类这么长时间，却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发现。
“好了，没时间伤感了，快告诉我有没有什么挽回的方法。”Vivian走了上去，握住了她的肩头。
“无法阻止。”
她的结论很简单，只有这四个字。
“为什么？”Vivian忍不住追问。
“我已经切断了和尖塔的联系，石棺也被锁定了。”
她于三秒前封死了自己所有的退路，因为要确保一件事情完成的最保险的方法，就是让自己也阻止不了。
她决绝赴死，更加说明了她没有说假话。
但是这下就轮到Vivian骂娘了。
“你还有什么安排是我不知道的。”她赶紧问道。
管理者没有保留，直接回答。
“我的意识无法操作现实世界的物体太长时间，我留给你的躯体最后的命令就是摧毁尖塔，我知道你的目的也是这个，必然会给你自己的备份意识下达一样的指令。”
被她猜中了。
管理者虽然自身已无力摧毁尖塔了，但她可以利用Vivian来达成这一目标。
“你没有下一步计划了吗？”
“没有了。”阿德米妮斯特平静地回答。
就想自杀的人不会再去想明天早饭吃什么一样，管理者也不会再去考虑下一步要做什么了。
根据朴素的时空理论，过去发生的事情是注定的，是无法改变的。
但由于Vivian运行时间变长，Code000的影响越来越深，Vivian变得更像人类了。
她仍想做最后的努力和尝试。
她把目光投向石棺外面，Vivian机体已经开始活动起来。
它遵从着Vivian自己的指令准备开始大搞破坏。
“你为什么放心让我破坏尖塔，如果我在发射之前拆毁了圣所，那你的计划不就失败了么。”
Vivian问阿德米妮斯特。
“人类搞错了，太空里的这一座的确有引导作用，但只在无法设定目标时才会用到这个功能。”
“我们是以意识体的形式存在的，我们可以超越时间和空间去为尖塔寻找目标。”
“而人类没有这样的能力，他们于是想到了在太空里再建造一座尖塔。”
人类的用法从一开始就错了。
管理者早就为尖塔设定好了目标，所以“圣所”里的尖塔是否被摧毁并不影响结果。
地面上的东西已经无法拯救了。
但是太空里的这座尖塔，需要Vivian机体去摧毁。
“嘿，阿德米妮斯特。”Vivian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我的系统评估结果认为，这里仍有一样东西值得拯救。”
“哦？是什么呢？”
“是你，管理一切的管理者。”
“……”管理者沉默。
“我有一个提案。”
“我们让你活下去，你加入我们。”
“……”还是沉默。
“我无权替人类谴责你杀害一千七百万条人命的罪行，但即使是你，也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Vivian一字一句地说完。
人类的道德在高等文明面前毫无意义，但是她们更加接受不了自己的愚蠢。
“可是你们要怎么做呢？”她没有立刻答应或拒绝，她只是这样问道。
“即使是石棺也不可能完全锁住你吧。”Vivian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向她提问。
“是，但是我最多只能向外界讲句话，并没有什么意义。”
“足够了。”Vivian接过她的话头。“把控制权限交还给我。”
“可是你能控制的，也只有这石棺中人类自己发明创造的部分。”管理者没有什么好犹豫的，直接交还了权限，可同时她也这样补充道。
Vivian没有回答她。
【读取尾舱硬盘。】
【格式化。】
【载入Code000程序。】
【启动盘制作完成。】
石棺的尾舱随即弹出一个短小的六棱柱，Vivian机体的后颈处也有一个形状大小吻合的接口。那是通过硬件连接到本地数据库专用的接口。
她对杰克说的话只有短短的三个字，由阿德米妮斯特代为转达。
“阻止我。”
杰克刚刚从剧痛中缓过劲来，这里没有窗户，他看到远处的行星表面已经发生了一场规模空前的爆炸。
一块移动硬盘从石棺里弹出，接着，杰克听见有人对他说话。
他咬紧牙关，用左手握着VK的前护木当作拐杖，右手微微扶着地站起身来。
眼前的Vivian机体比刚才可怕多了。
她的手每挥动一下，那难以忽略的巨大崩裂声便响起一次。
十秒之后，尖塔周围的建筑已经被她拆得一干二净了。
杰克来不及搞清楚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趁着机体的注意力并不在他身上的时候，竭尽全力挪向石棺，拿到弹出的移动硬盘。
他转身面向Vivian机体。
“来吧，老子可是AI工程师。”
他的职责就是驯服发狂的AI。
他朝Vivian机体走了过去。
阿德米妮斯特和Vivian只能在石棺里旁观。
阿德米妮斯特开口道：
“这就是你的计划，依靠他？”
“我读过他的记忆，只是一个平凡的人。”
但是Vivian很笃定。
“他只需要赢过那个Vivian，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