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
杰克睁开了眼睛。
他还活着。
腕表显示这里的温度只有3.3K，大约是零下270摄氏度。
他身上的宇航服根本不可能承受这种低温，甚至连保持完整都做不到，应该一碰就会碎成粉末才对。
他试着活动一下自己的身体，发现竟然毫无阻碍，就像正常地在地面上一样。
他再次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某个保温舱里。
那个面具已经被摘了下来，放进了匕首所在的附包里，而那个包现在就在杰克的身侧。
保温舱里空间并不大，是一个不到两平米单人小房间。
杰克面前有一个透明的观察窗，他试着探着脑袋看看外面的情况。
此时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那外面。
他吓了一跳，但是很快发现那是穿着厚重防寒服的何常。
出于保温的目的，保温舱有真空夹层；里面也自然不会有无线电这种东西。
所以何常只能用写字板跟他交流。
杰克这才发现自己手边也有一块写字板。
何常简单地对他说明了情况。
升降舱解体后，残骸卡在了最后的两米高度。
杰克摔下地面晕了过去。
其余三人则想办法挣脱了。
这里是“深坑”的最底层，深度大约是20000米。
这下面布置着最深的一个求生舱。
艾拉打开了舱门，却发现里面的抗寒服已经被取走了。
他们并不知道杰克凭借这个面具可以在低温下坚持多久，所以他们必须赶紧找一件新的。
何常大腿轻微骨折，不便于行动，所以留守在了原地。
林义景和艾拉则出发去上一个求生舱取抗寒服。
【这么说来，梅南德斯真的还活着。】
取走抗寒服的一定就是梅南德斯，但是杰克想不明白为什么。
这里就有保温舱，也有充足的食物和水，他完全可以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
但是他只拿走了抗寒服，吃了一点食物，就匆匆出发了。
但知道那孩子还活着的消息，杰克已经足够高兴了。
他靠着保温舱的舱壁坐了下来。
而何常就坐在另一侧。
他们开始思考，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升降舱为什么会突然坏掉。
那东西经过专门的设计和反复的验证才投入使用，在使用中也没有出过故障。
偏偏是这一次……
仔细想想，反常的就是那尖锐的声音和随之而来的剧烈晃动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过了一会，林义景和艾拉回来了。
上一个求生舱的垂直高度距离此处只有五十米，但是他们来回却大约花了两个小时。
艾拉打开侧边的舱门，把拿回来的防寒服放了进去。
防寒服会从这里送进内部，这样杰克就可以在内部穿上它了。
杰克整理好装备，从保温舱里走了出来。
他问林义景二人为什么用了这么久，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林义景欲言又止，艾拉接过了话头。
他们去的不只有最近五十米的那个，他们还去了一百米的，一百五十米的。
没人动过那些东西。
甚至连氧气罐都没有取用的记录。
“难道梅南德斯没有往上走？”
杰克惊讶地做出判断。
“恐怕是这样的。”
“深坑”里有一个巨大的坑道系统。
已经开发过的部分都有专门的道路和路牌。
沿途还提供一次性滑行架。
林义景二人正是借助这些东西才能把沉重的防寒服搬回来。
但是一路上，除了他们自己留下的痕迹，他们没有发现任何人类活动。
梅南德斯是人，需要呼吸、需要氧气，还需要保持体温。
他不可能“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他只要从那里经过，一定会带走一些东西或者留下一些痕迹。
但是什么都没有。
这说明杰克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从现场获得的信息来推断，梅南德斯拿了一件防寒服就前往了更深的区域。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在场的人里没一个可以回答这个问题，除了……
众人看向艾拉。
整个宇宙里唯一一个从深坑里生还的人类。
艾拉叹了口气，开始说起她的经历。
“我们现在站的位置，就是我醒来的地方。”
“那时这里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那时艾拉挣扎着站起身，因为她知道趴在地上失温会更快。
她奋力地朝前走去。
她看到前面有一束光，一束细小且微弱的光。
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轻轻呼唤着她。
她不顾一切地向前走去。
那束光越来越明亮甚至照在身上都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但是当她伸手想握住那束光的时候，它却又悄悄远离。
就好像是某个恶趣味的神明在跟她开玩笑一样。
让她去追一颗永远碰不到的星星。
她也不记得自己这样走了多久。
只是一直不停地走着。
肌肉因为热量散失而逐渐降温，却又因为运动的消耗升温。
就这样不断地“结冰”、“解冻”。
她一会感觉酸胀难忍，一会感觉剧痛无比，一会又失去了知觉。
她的脚步一直没有停，直到摔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时，基地派出的搜索队已经发现了她。
彼时深坑开发的深度才刚刚达到19500米。
发现她的位置深度是19544米。
她靠什么在零下270度到260度的环境中，徒步攀登，没有照明，攀升了约450米的垂直距离。
这已经是理论研究和推断解释不了的东西。
除了超人的意志力，就只能说是奇迹了。
但艾拉接下来说的东西又让他们震惊到了。
她这样的攀登至少持续了八个小时。
但是基地报告说，她才刚刚失踪了两分钟。
两分钟前，跟她同行的研究员才看见她摔入裂谷。
八个小时是怎么变成两分钟的呢？
这对一众研究员来说仍是个未解之谜。
大部分人对时间的概念都停留在引力场模型的理论阶段。
而杰克在阿斯莫拉，已经受够了该死的时间乱流。
他能直观地理解为什么八个小时是两分钟。
他现在已经能完全确定了，这个所谓“深坑”就是尖塔文明的造物。
一脉相承的恶趣味。
虽然这仍然对寻找梅南德斯没什么帮助，但是也算是获得了必要的情报。
言归正传，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继续深入救出梅南德斯，另一个则是返回19500米，寻找备用升降舱撤退。
据艾拉所说，下方的坑道并没有完全开发。
里面只有零散的遗留物资，那是探险队设置的补给点，在地图上都有标记。
那下面不知道还有多深，但根据温度来判断，只有3.15K的空间了。
跨过那道写着“20000米”的大门，每走一步都会更接近绝对零度。
接近0K，接近死亡的温度。
他们并不知道梅南德斯现在已经走到哪里了，这种情况下就没有回去慢慢休整的余裕了。
于是杰克提议，由他和林义景两个成年人向深处前进，寻找梅南德斯。
而大腿骨折的何常和未成年的艾拉则留在求生舱这里待命。
进入深坑的那一刻已经证明了四人的勇气，只是伤者和孩子确实不适合继续前进了。
杰克和林义景一前一后穿过那道门。
……
“鬼门关，不是吗？”
看见他们的身影没入黑暗后，女孩轻轻开口说道。
何常转头看向说话的人。
正是艾拉。
“他们来这里并不奇怪。”
艾拉的语气不再像之前带着些稚气，现在她的声音听起来完全是一个成年人。
“但我奇怪的是，为什么你也来了？”
何常回过头，并没有回话。
“我不知道盖世太保要做什么，但是这种情况下，你理应站在我们这边。”
艾拉靠着门边，看着一旁不说话的何常。
“虽然刚开始没认出来，但是那双眼睛我倒是有印象。”
“不过你现在倒是有些温度了，何常。”
何常手腕上的低温报警器响了。
她的体温仅剩33摄氏度。
人体正常温度不会低于36.5摄氏度，而她的体温比这个数字低了3.5度。
这已经属于二期失温症了。
但是她看上去还是一切正常。
怪不得艾拉要说她以前是个冰冷的人。
“我们只会听从“天权星”，只为皇帝效忠。”
何常这样说道，她的目光居高临下，却看不出什么傲慢的意味，只是一如既往的没有情绪包含其中。
“我不想跟你谈隶属和权责关系。”
“你应该时刻记住，你自己是谁，你的职责是什么。”
“帮他们救人应该不在你的职责范围内吧。”
何常转过了身体，面朝向她。
“可是，你也来了。”
句子很短，语气单调没有情绪，很有何常本来的风格。
艾拉闻言叹了口气，手掌在求生舱的外壁上一撑一推，让本来倚靠着墙壁的身体站直。
她也正面看向何常，紧盯着那双黑色的眼睛。
“你也看到那个男人身上带着的面具了吧。”
“你也认识那面具吧？”
“我本以为那东西是编造杜撰出来，直到我今天亲眼见到……”
“戴过那面具的人都是怪物。”
何常看了她一眼，但是仍然没有对这冒犯的话语发表什么评论。
“下一步你打算干什么？”艾拉问道。
“等他们回来，然后离开这里。”
“你真觉得他们会回来，从绝对零度里归来？”
“从死亡里归来正是他会做的事情。”
何常眨了眨眼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