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云中岳2022-03-08 10:0911,752

  炎阳当头,但在场的人并没感到炎热。相反地,似乎森森寒意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 许捕头的身份特殊,所以成为公举的发令人。 其他五个证人再没有异议提出,许捕头高举右手,瞥了两位当事人一眼,然后左手示意公证人退。 五位公证人分左右退出廿步外,各占方位,严防旁人介入,任何人也不许接近至斗场外围廿步以内。 “我伏魔剑客许文定,郑着宣布决斗开始,双方可以任意施为,至死方休。决斗开始!”许捕头的叫声震耳欲聋,随着叫声右手向下一挥,急步后退。 符可为神色庄严行献剑礼。 展社主横行江湖三十年,不论年岁、阅历、身份,他都相去甚远,行献剑礼是他谦虚的表现。 展社主不敢托大,同时持剑敬礼。 礼毕,同时举步迈进,在两丈外脚下一顿,剑一引,立下门户,各自完成进击准备。 符可为的门户怪怪地,与传统所谓的正宗剑术不同。 正宗剑术是剑诀徐引,剑向前伸,锷齐眉尖,这种剑式攻防皆相当灵活,攻时排空而出,防时只消稍为移动剑尖,便可将对方攻来的兵刃错出偏门。 而他的剑式,却是没有剑诀,左手斜垂身侧。剑也斜置胸前,锋尖微吐,位于左前方。这是说,他的剑式有弱点,右方有空隙,进击时身法必定不够灵活,毛病百出,难怪被人称作邪剑。 双方一动,无边杀气突然爆发,双方的神意皆形于外,强大的气势形成看不见的无俦压力,一阵阵向对方涌去,四周寒气更浓了。 展社主的剑在烈日下光华四射,传出隐隐啸吟,剑炁开始迸发,骠悍的神情令人心惊。 相反地,符可为的剑显得毫无力道,他像是握了一根赶鸭子的木棒,而非杀人的利剑,既没有剑吟声传出,也没有慑人的剑气迸发。似乎,他整个人在对方强烈凶猛的气势下萎缩,被压迫得无精打采,松垮跨地不像个剑术名家。 但在行家眼中,却可看出他内在的威力。他每一条肌肉饧是松懈的,正是精力突然爆发前的预兆;如果爆发,那将是空前猛烈、空前可怕的雷霆一击。 要练至这种境界,说难真难,精力内聚,不为外界的一切变化所撼动,即所谓静如处子;一旦爆发,劲道突然聚于一点发出,有如迅雷疾风,裂石崩云,即是动如脱兔,击似雷霆。 时光像是停住了,寂静中,仅可听到的声音就是展社主剑上所传出的隐隐剑吟。紧张的气氛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片刻,又片刻…… 蓦地,沉叱迸发,剑虹人影闪电似的接触,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石破天惊,生死须臾。 没听到兵刃接触声,只看到展社主那光华眩目的剑虹突然排空迸发,压力万钧锐不可当,向符可为狂野地射去,有如万道金蛇突然汇合。 符可为的剑却从一点点空隙中锲入、迸发、闪掠、逸出,身剑合一侧射丈外,身形着地狂风般地转过身来,神色漠然,呼吸像是停止了。 展社主也飘出丈外,用千斤坠稳下身形,缓慢地艰难地转过身来。右胁下,翠蓝色的袍腋裂了一条大缝,腰带半断,鲜血染衣,血迹在逐渐扩大。脸色相当可怕,血色迅速消退,牙关咬得紧紧地,颊肉一阵抽搐。 “噗!”剑突然失手坠地,右手剧烈地发抖。 “展某廿岁出道,先后横行天下四十年。”展社主用似乎来自天外的声音说:“今天,竟然一招失手,我……我好恨好恨,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胁下的鲜血,地下的宝剑,却是真真实实的。 “告诉我,事主是谁?”符可为沉声问。 “哼!”展社主沉叱,左手疾扬,电虹飞射。 符可为扭身倒地,急滚两匝一跃而起。 三支小飞叉与两枚星形镖,成扇形掠符可为的背部上空而过,生死间不容发,在丈五六正面的人,决难逃过五枚暗器的袭击。 暗器远及七八丈外力道方消,可怕极了。 但符可为躲过了致命的袭击,他用上了高手不屑用的伏地斜滚术脱出危境。 展社主左手一探腰带下方的暗器袋,有物入手。 符可为将剑丢出三丈外,移位绕走。 他的掌心内隐,旁人无法看到他手中有些什么玩意。 展社主也徐徐移位,不理会右胁的伤势。 两个暗器绝顶一局手,即将有一位在世间消失,也许两个同归于尽。 绕了大半圈,符可为首先发难,双手齐扬,身形随之向左倒。 马步本来是拉开的,要倒下轻而易举。可是,他的身形并未仆倒,仅晃了那么一下而已,身形重现,已恢复原状。 他双手齐扬,但仅发出左手的一把修罗刀。 展社主是稍晚一刹那射出暗器的,一把柳叶刀全射入符可为左方的草丛中。 如果符可为真的仆倒躲避,这时该已被柳叶刀射死在地上了。 暗器太快,肉眼即使看到也无法躲避,所以只能凭经验和正确的判断发射与躲避。可以说,暗器出手便已决定了生死存亡。犯了错误的人,就是要踏入坟墓的人。 展社主发射柳叶刀,由于用的是左手,依惯性必定向右移位,但却一反惯性向左移,岂知却落入符可为的算计中,恰好迎住了修罗刀,想躲已来不及了。 “嗯……”展社主叫了一声,身形一晃一震,修罗刀贯入左腹侧,不由自主退了两步 电芒一闪,第二把修罗刀排空而至,捷逾闪电。 “哎……”展社主又叫了一声,又退了两步。 修罗刀贯入左肩井,钻入锁骨缝中。 “告诉我,谁是事主?”符可为沉叱。 “我……我不会告诉你,这是道……道义……”展社主嘎声顽强地叫,一步步向符可为 接近。 符可为左手一拂,第三把修罗刀一闪即逝,没入展社主的右肩井。 展社主如受雷殛,仰面欲倒,但勉强稳住了,狞恶地重新向前迈步。 “我只好杀你了。”符可为咬牙道。 展社主已接近至丈内,本已麻木的右手猛地挥出,一声呻吟,向前一栽。 符可为左手一伸,接住了射来的一枚五寸扁针,本想顺手回敬,最后却将扁针向侧方一抛,向仆伏在草中挣扎的展社主走去。 他有权杀死展社主,站在展社主身侧,右手徐抬,小小的修罗刀尖外出指尖前。 “住手!”远处任公证的赵忠急叫。 伏魔剑客许捕头一闪即至,伸手虚栏,沉声道:“赵兄,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赵忠凛然地道:“我不会阻止邪剑修罗取展社主的性命,只想与姓符的谈谈。” “那你要谈什么?” “我希望与他谈条件,在下不是在社的人。” “让他过来谈。”符可为扬声叫:“许捕头,在下应付得了。” 赵忠急步走近,叹口气道:“去找近日与你结仇的人,你的身价是一万五千两纹银。” 符可为恍然大悟,也叹口气道:“能出得起一万五千两银子的人,没有几个。” “够了吗?”赵忠问。 “谢谢,在下要取回飞刀。” “信得过我,我来。” “在下信得过你。”符可为说,过在一旁。 赵忠解下百宝囊先取出应用药物,翻过已陷入昏迷的展社主身躯,双手齐动,先止血,灌送丹丸药散,再逐一取出击三把修罗刀,撕衣袂熟练地裹伤。 “原物奉还。”赵忠站起将修罗刀递过:“你不怕在下乘机袭击?” “你很小心。”符可为泰然接过修罗刀:“因为在下手中的修罗刀,任何时候皆可射入你的要害,你不会冒险和我拚命的。” “你赢了。” “一万五千两纹银,入黑前必须送到惠民药局。” “一定送到。” 符可为转身便走,步伐坚定有力。 ☆☆☆☆☆☆☆☆☆ 半个月后。 黄山百丈峰天龙堡,大火熊熊烈焰飞腾。 一群男女带了箱笼行囊,正沿小径鱼贯下山。 路旁踱出符可为,拦住去路含笑问:“诸位,在下有事请教,天龙堡发生了些什么变故?” 一个挟了开山斧的中年大汉迎上,讶然问:“阁下贵姓?是堡主的朋友吗?” “不错,我是陆堡主的老朋友;天龙堡莫非遭到天火?” “这火是咱们奉命烧的。” “奉命?奉谁之命?” “咱们堡主呀!” “陆堡主人呢?” “他在三天前带着几个人走了。”中年大汉道:“他在临走前交代,等他走后的第三天放火焚堡,使天龙堡在世间消失,以免仇人循迹追踪。” “哦!原来如此。你们是何时投奔天龙堡的?” “在下这些人是这两年才投奔堡主的。” “难怪你们不认识我。” “你是………” “在下邪剑修罗。”他笑笑挥手:“你们好走,再见。” ☆☆☆☆☆☆☆☆☆ 两个月后。 符可为风尘仆仆地出现于一辆由许州至南阳的长程客车上。 这两个月来,他足迹遍及大江南北,甚至远达京师,追蹑天龙剑陆超。 天龙堡虽已在世间消失,堡主陆超也成了废人,但这位在黑道九豪中排名第三的天龙剑,在江湖上巧取豪夺了四十多年,所积的造孽钱难以数计,难保不再委托职业杀手来暗杀他,如果不拔除这个祸苗,他岂非永无宁日? 月前他在江湖同道中,听到一些风声,于是他又仆仆风尘来到河南碰运气。 己牌正,骡车已离开了丘陵区,进入汝河平原,湿度也逐渐升高,真像置身在烤炉里。 车篷已很破旧,但挡烈日却绰绰有余。 九位旅客,却有两位是女的。九个人坐在这种由两头健骡拉动的车厢里,已经显得有点拥挤了。 官道宽仅三丈余,本来就没有风,两旁的高梁又挡住了移动的气流,所以又热又闷,真的像是身在烤炉里。 路面,灰黄色的尘地松松的,车轮滚过处,陷了近尺深。因此,车后尘埃滚滚,好半天尘埃未落定,而健骡的八只蹄踏动处,尘埃掀起,恰好往车厢里涌,车内的人全都灰头土脸,汗水加上尘埃,真够瞧的,男女一视同仁,谁也休想干净。 途中旅客不多,偶或有三两位乘马的骑士经过,也都知道缓下坐骑,避免掀起满天烟尘。 久旱之后,如果下一场暴雨,走这条路的旅客可就有罪受了,一脚踏下去,泥深近膝,车辆根本不可能移动,须等到地面干了之后才能通行。 车厢内,有一位从襄城赴南阳府城就读的懦生,那年头,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观念深植人心。 有明一代,历届皇帝都有奸臣弄权,赋税之重,简直令人乍舌,搞得民不聊生,天怒人怨,倒楣的是老百姓。读书人一旦苦读有成,便可跃登龙门飞黄腾达了,管他娘的皇帝是什么人?有官做就成。做官总比做穷百姓好,因为读书做官是唯一摆脱穷百姓身份的途径。 九位旅客,除了两位妇女外,士农工商都有,而符可为恐怕是唯一的江湖浪人。 骡车驶得很平稳,速度平均,车并不怎么颠簸,就是闷热得令人受不了。 “老弟!”坐在对面的一位行商打扮的中年人,向闭目打盹的符可为道:“咱们都热得浑身快汗透了,你老弟似乎没感到丝毫闷热,闭目打盹怪写意的,你不怕热?” “怕是一回事,熬不熬得住却是大学问。”他张开双眼笑笑:“怕是没有用的,必须设 法熬过去。” “哦!怎么熬?” “心静自然凉,全身放松,不烦不燥,想些愉快的事,作深长呼吸。试试啦!保证你不会中暑。”他平静地道:“水不要喝得太多,少说话。” 说完,他又闭上双目。 “该死的灰尘!”那位穿老农装的人皱眉道:“到前面打尖,真得跳到河里泡个痛快!” “这条路我已走过好几次,前面好像有条河,大家都叫白河,但大掌鞭可能不会停车,要到叶县才能打尖,才能泡水。” “当地人的确称为白河。”儒生接口道:“不久你们就可以看到了,两岸数里地,全是白沙,是河水带来的。水一涨,河水成了乳白色,所以叫白河。” 到底是读书人,渊博有学问。 果然不错,不久,前面出现了一条条乳白色的细沙丘,有些已淹没田地,寸草不生,白得耀眼,更显得荒凉。 车声隆隆驶过汝坟桥,景物一变。 前面尘头大起,一辆驷车以全速疾驶而来,远在三四里外,已可看到鲜明的轮廓。 那是一辆长辕驷车,四匹马全是枣骝雄骏极了。宽轴、大轮、车身小,孔雀蓝绘花车厢十分华丽。车夫穿月白骑装,软顶遮阳帽,站在车座上挥鞭,鞭长丈八,抖出的鞭花连绵不绝。 车后,四骑士皆穿天蓝色骑装,佩了刀剑,保护着马车不时回顾,坐骑也是雄骏的黄骠。 再后面,烟尘滚滚处,传来急骤的蹄声,最少也有十四匹健马,在百十步后跟来。 赶车的大掌鞭是个粗壮的大块头,吃了一惊,大概见多识广,已看出苗头不对,发出两声吆喝,叭叭两声鞭花响,车缓缓向道左靠。 官道可容三或四部车相错,按理,尽量向左靠路边闪避,对方决不至于相撞的。即使是短辕的驷车,也可相错而过。 车厢内的旅客,看不见前面的景况,仅听到急骤的车声和蹄声,懒得将头伸出车外察看 双方渐近,对面的车马发狂似的冲来。 “慢一点,不要命了吗?”大掌鞭狂叫。 车厢内的人,全都吃惊而起。 符可为不再打盹,矫捷地挺身坐好,将头伸出厢外察看,脸色一变。 对面来的四匹马像是发了疯,车夫也像发了疯,车厢猛烈地跳跃、摇摆、扭动,惊脸万状,似乎随时皆可能翻覆摔得稀烂。 “快将车赶入田野!”他向大掌鞭急叫。 路旁有两尺宽的水沟,田野只是一些白沙堆,车怎能驶出? 大掌鞭不听他的,踏下了刹车木,熟练地稳住了健骡,车靠边停住了。 “小心他们………”符可为大叫,猛地从车厢中钻出车外。 对方的车隆然而过,势如崩山。 而后面的四骑士,却在十余步外离开官道,从两侧越野而进,车刚相错而过,四骑士也到了两侧。 刀剑出鞘,两骑士在贴骡车驰过时,在外侧的健骡臀部各击了一刀一剑,马不停蹄冲到前面而去。 大掌鞭大骇,健骡负痛地狂冲,大掌鞭骤不及防仰面跌倒。 烟尘滚滚,对面不见人。 骡车突然扭转,车厢向右翻覆。 对面尘影中,十余匹健马到了,即使看到翻覆的骡车也来不及闪避。 人喊,马嘶!天摇地动,惊心动魄。 “天哪!”飘落在路旁沙堆的符可为仰天狂叫,只感到浑身毛发森立,冷气澈体。 华丽的驷车和四骑士已远出百步外去了,车声隆隆,蹄声如雷,在尘埃飞扬中,消失在漫天尘影里。 十三名骑士,仅有三名走在最后的人,在千钧一发中从两侧冲入田野而平安无事,其他十个当堂死了七个,三个着伤奄奄一息,十匹马没有一匹能自己爬起,大半折蹄断颈,倒成一团。 大掌鞭死了,是被死马压毙的。 车厢内的八位旅客,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幸存的只有两个人,懦生和行商。一个右腿骨折,一个手断头伤。 未死的人,在呛人的尘埃中救助伤者,死的摆在路旁,伤的抱至田野救治。 符可为找出压在破碎车厢内自己的包里,熟练地替儒生和行商上药包扎。 他听到了蹄声,也知道未受伤的三骑士带了三个着伤的同伴,急急南返走掉了。 他无暇兼顾,专心救治儒生和行商。他有最好的治五痨七伤丹药,裹伤的手法也相当熟练。 “你们忍耐些。”他安慰两个重伤的人:“我到附近村落求救。” 他往回走,后面的汝坟村就有一座三二十户人家的小村庄,村名就叫汝坟。 他不能留下来作证打官司,把重伤的两个人交给保正之后,离汝坟南下,仆仆风尘奔向叶县。抵达时,已是黄昏降临。 他在城门关闭前入城,投宿落店。 第二天不走了,花了一天工夫打听消息。 第三天,他租了一头小驴,满怀激愤地奔向南阳。 ☆☆☆☆☆☆☆☆☆ 襄阳,汉江中游的第一大城,亦是湖广北方的重要门户,自古就以交通、商业及军事着地而闻名。 襄阳府城虽然几经战乱,但复元得很快,城内已看不到断瓦颓垣,市面繁荣,一片升平气象。 真正商务集中地,在北面汉江对岸三四里的樊城。以往樊城的市街直伸展至江边,但旧市街已被焚毁,栈埠林立的盛况已不复见。 符可为在樊城的福泰客店落店,店位于镇南,附近全是埠,龙蛇混杂是非多。 镇西南里余,有一座颇有名气的汉北别庄,是襄阳巨绅李永泰李大爷的产业。 但它的主事人却姓金,金八斗金八爷。 这座别庄是江湖朋友耳热能详的重要所在,庄里的人直接掌握了襄阳的各种行业,车船 店脚牙无所不包。从下江来的百货,与输往下江的土产,李大爷皆设有大型的商号经营,日进斗金财源茂盛。 在江湖朋友的心目中,李大爷名列天下九大剑客,绰号绝魂剑,他那把金芒耀目的宝剑的确令人害怕。 金八爷的绰号叫八方土地,可知他是那一种人物了。 总之,他两人不但在襄阳附近地区是地头龙,在江湖也是风云人物。在地方人士的心目中,他们也是百万富豪与大地主。 李大爷的家,在襄阳南面约十里地的岘山西面,称为李园。李园与岘山之间,隔看一条至荆州的官道。自李园往北,直至襄阳湖南岸,这一带的田地几乎全是李家的产业,其富可知。 襄阳是汉江最大的水陆码头,不但物产丰富,商旅更是往来频繁,客栈里住进一位旅客,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何况这位旅客根本不是什么名流。 符可为在客栈登记的姓名是符玄,是游学书生。 他的穿着亦符合身份,一袭青衫,人又长得英挺俊拔,颇有斯文味,丝毫没有江湖人的气息。 李园占地并不太广,十余栋楼阁花木扶疏。西面一里处,才是有廿余座房舍牲栏的田庄,是佃户长工的住处。 岘山是襄阳的名胜区,风景绮丽,美不胜收。李家的子佳,经常与城中大户人家的子女,在山上游乐览胜。 这天辰牌末,一行锦衣少年男女,浩浩荡荡通过山西麓的岘山村,走上了登山大道。上面里余,就是香火甚盛的羊侯庙。 沿途绿树成荫,鸟语花香,令人心旷神怡。 领先登山的是李大爷的长子李华欣,二子华盛。华欣已结婚生子,廿五六岁已有了一双子女,江湖的绰号铁掌神剑。华盛还不足十岁,壮得像一头小牛犊,居然穿一身蓝缎子劲装,神气极了。 两人中间走着的年轻人,英气勃勃,人才一表。天青色的长袍,宽腰带上有两件时麾饰物:肩袋和荷包。 跟在后面的,是三位姑娘。 客人是廿岁出头的少妇,水湖绿衫据,云鬓堆绿,珠钗轻摇。腰巾旁悬看一把华丽的护身匕首。 主人是李大爷的长女娟娟,和么女秀秀。 李娟娟芳龄二九,曾随乃兄铁掌神剑到过不少地方,见过世面,不但迄今仍没有婆家,附近大户人家的子弟,根本不敢向李家提亲,提起这位李家的大小姐,没有几个人感兴趣的。 这并不是说李娟娟是个人见人怕的母夜叉,相反地,她却是襄阳少有的美人。就是因为她长得太美了,太美而又有才华的女人,难免会与众不同,也让那些家教严谨的子弟心中怕怕。 今天她那一身打扮,就不宜进入大户人家的厅堂。 窄袖子翠篮春衫,这种衫极为那些卫道之士所深痛恶绝,虽则这些卫道之士暗地里极为欣赏这种衣衫,这可以大饱眼福,身上的曲线看得清清楚楚,玲珑透凸,惹火之至。 她也佩了匕首,而且多了一个绣花小型的革囊,里面当然有小暗器一类致命玩意。 她的妹妹秀秀,十二岁的小姑娘,也和她弟弟一样穿黛绿劲装,小小年纪,已经是出色的小美人。 六个人分为两拨,谈笑风生向上走。 “文庆兄。”李华欣向英俊的客人道:“你从江西来,听人说,江湖上最神秘、最骠悍的邪剑修罗,三个月前在九江闹得风风雨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实际详情我也不大清楚。”文庆兄苦笑:“据传说,天下三大杀手集团之一的青莲社,受事主委托在芜湖设下陷阱暗杀邪剑修罗,不但暗杀失败,反被邪剑修罗找上山门,将青莲社搞了个烟消云散,自杀手集团中除名。” “哦!罗兄。”后面的李娟娟接口:“前年我在武昌,就听说过邪剑修罗这号人物,人言人殊,莫衷一是。罗兄久走江湖,绰号称双绝秀士,荣列武林三秀士之一,见多识广,可曾见过这个人?” “没有。”双绝秀士罗文庆神色上流外出不屑:“这人很少以真面目出现,与人打交道时亦甚少自报名号,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是个见不得人的江湖败类,专管闲事手段毒辣的凶魔,黑白两道朋友都将他视为瘟神,莫不恨之切骨。” “他姓甚名谁……” “从没有人听过他通名。”双绝秀士道:“所以被江湖朋友称为最神秘的人物。” “有机会,我真想会会这个人。”李姐姐像在自言自语:“我不信他真具有毁灭青莲社的能耐。” “李小妹,你最好不要与这种任性而为的江湖浪人碰头。”那位美丽的少妇说:“据我所知,与他打交道的人,没有一个人占得了上风,连白道泰斗北天王凌君逸凌大侠,也被他作弄得灰头土脸,有苦难言,这个人走到那里,那里就有灾难发生,你最好避得愈远愈好。” “其实,要说他是神憎鬼厌的恶毒凶魔,当然有点有失公允。”双绝秀士有点讪讪地道:“一般说来,在那些一二流武朋友中,他的口碑不错。白道豪杰中,也有不少对他有好感的人。好在这种人从不培植自己的势力,江湖上还能容得下他。” “罗兄的剑术威震武林,名列武林三秀士之一。”李华欣笨拙地提出不该问的问题:“如果罗兄与邪剑修罗起了冲突,能有把握制胜吗?” “很难说。”双绝秀士不以为忤,淡淡一笑:“武林人最令人诟病的是争强斗胜,人人都对自己深具信心,在下也不例外,自信有必胜的把握。可惜在下与他从未谋面,也没有什么利害冲突,很难获得与他较量的机会,碰上了,在下自信有把握可以令他收敛狂态。哦!华欣兄,令弟华荣这几天一定可以赶回来吗?” “大概可以的。”李华欣道:“昨天舍弟派人从许州赶回来报讯,说早些天在叶县,碰 上了南阳八杰那些人,几乎吃了大亏,所以回程时可能转道,改走桐柏山,因此要晚几天才能回来。” “哦!南阳八杰?” “是的。家父与他们结怨多年,他们从来就没有占过便宜,舍弟仅带了四个人,他们也讨不了好。” “唔!华欣兄,这次恐怕你们将有麻烦。”双绝秀士郑着地说。 “罗兄的意思是………” “我在河南府,就听说中州第一怪杰活报应杜长河,正前往熊耳山拜访不归客冯斌,要连袂前往南阳与神枪客路化及叙旧。神枪客是南阳八杰的老大,如果他向活报应和不归客求助,你们的处境相当不利呢!按行程,这两个难缠的老怪物,这几天也一定会赶到的。” “那两个老怪物没有什么好怕的。”小华盛学大人样,拍拍胸膛神气地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李家怕过谁来?什么活报应什么不归客,吓唬别人可以,到襄阳来吓李家的人,休想。” “俗语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双绝秀士笑笑:“两个老怪物不好惹,在暗处冤鬼似的和你们死缠,毕竟是头痛的事,小心些总是好的。论真才实学,当然令尊的绝魂剑足以克制他们,但彼暗我明,且旦夕提防可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襄阳是你李家的地盘,人手众多,眼线遍布。”美丽少妇接口:“他们如果前来寻仇,决不会明来,最佳的自卫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不给他们有动手偷袭闹事的机会。” “对,先下手为强。”李华欣点头同意:“要不是罗兄恰好光临舍下作客,咱们还不知道两老怪是南阳八杰的朋友,真可能会被他们所乘呢!罗兄,谢谢你。” 前面出现一座小小的凉亭,本来老远就看清亭内没有人,没料到接近至廿步内,却发现亭柱边站着一位年轻青衫书生。 这位书生年约二十出头,长得一表人才,身材修长匀称,混身呈现出柔和的线条,既没有武朋友那般壮硕,亦不像一般读书人那样文弱。 众人眼中一亮,不由深深注视书生一眼,但却没工夫思索他是怎么来的,谈说中,施施然接近了凉亭。 “你们才来呀!”青衫书生淡淡一笑:“来得好,来得好。” 李华欣一怔,站在了。 “尊驾语含玄机。”双绝秀士沉声道:“请教,阁下高名上姓可否见示?” “在下一介寒士,没有显赫的家世可傲人,姓名不通也罢,你就叫我书生好了,我本来就是书生。” “好,就算你是书生。”李华欣已到了亭口,双方相距约四五尺:“你认识我们?” “襄阳城谁不认识李大少爷?” “但在下并不认识你,哦!你一定有事,请问有何指教?” “有人托我捎封信。”青衫书生伸手入怀:“寄信的人说,只要是李家的人,信就可以递交。本书生知道李家的爷们,经常来岘山游玩,所以来此等侯。尊府的李园有恶犬,本书 生不敢登门投书。喏!就是这一封。” “我看看。”双绝秀士超越李华欣,伸右手接书信:“这封信………咦!” 双绝秀士没安好心,从书生的对话中,已知道对方不是好路数,所以想利用接信的机会,擒住书生以便查底细。 一招金丝缠腕落空,书生的手灵活得很,不但已经在间不容发的危机中收回,而且将书信用两个指头弹出,以奇快的速度飞旋而出迎面射向双绝秀士的脸部。 信掠双绝秀士的右耳旁而过,居然发出了啸风的声音,可知书生的弹劲十分惊人。如果双绝秀士事先未提高警觉,必定难逃书信的打击。 双绝秀士反应超人,一抓落空便知不妙,及时身形左闪,而且收手急抓掠来的书信;可惜晚了一刹那,抓不住快捷无匹的书信。 李华欣也早有准备,立即身形一挫,大喝一声,左手一抬,一枚飞钱破空而飞。 书生不上当,哈哈两声朗笑,向地面一伏,斜窜而出,竟从侧方的亭栏下窜越,远出三丈外去了。 那枚飞钱突然一化为三,歪歪斜斜分三方折向飞旋,然后在两丈外复聚,方变成直线鱼贯飞行,在四五丈外翩然坠入树林中。 书生却出现在相反方向,在亭的左侧长身而起。 李娟娟到了,娇叱一声,挟香风欺入,右手五指半屈半伸,疾探书生的胸口,志在书生胸口任脉的一串大穴。上控喉结,下含鸩尾,任何一穴被点中,不被制住也将受内伤,看劲道便知那纤纤玉手非常可怕,决不是轻手法。 “你也未免太狂了。”书生自袖内抽出折扇,真不客气地向上一拂。 李娟娟不得不改点为抓,玉掌一沉,抓住了上拂的折扇,停下马步夺扇。 可是,突然感到扇上传来一阵无可抗拒的浑雄劲道,不但逼散她的抓扣真力,而且扭力及体。 一声惊呼!李娟娟像被狂风刮起,斜刮出两丈外,几乎失足踏倒,粉脸变色。 “哈哈哈哈……” 书生狂笑声震耳欲聋,身形疾射入林,徐徐而去。 “李兄,追不得。”美丽的少妇急叫:“遇林莫入,追不及了。” 李华欣及时止步退回,脸色极不正常。 书生能先一刹那避开他百发百中的三星追月飞钱绝技,委实令他心中暗惊,极感不安。 小华盛拾起了书信,念道:“绝魂剑李大爷亲启。内详。” 信是封了口的,按理必须交由李大爷亲拆。但寄信的方式饱含敌意,信上又没具名,极为可疑。 李华欣是个敢担当的人,略一思索,毅然拆封查阅。 看完,他怔住了。 “谁的书信?”避在一旁的双绝秀士关切地问。 “没具名。”李华欣摇头。 “说些什么?” “说半个月前,舍弟的车在叶县汝河北岸肇事,恶意造成严重车祸,死了十四个人。” “哎呀!” “致信人要求家父出面,至叶县善后,交出凶手向官府投案,赔偿死者家属的损失。” “有点不妙。”双绝秀士苦笑。 “舍弟在叶县与南阳八杰冲突,派回传信的人语焉不详,必须等舍弟返家时,方能知道出事的经过。如果死的是八杰的人,哼!那是他们该死。”李华欣冷冷地道:“要求咱们向官府投案上有此理?” “刚才那书生,很可能不是南阳八杰的人。”李娟娟心细如发,想起刚才所谈论的事:“如果是,他该按江湖规矩要求处理,为何要求向官府投案?” “应该不是八杰的人。”双绝秀士语气并不怎么肯定,眉梢眼角杀仇怒涌:“如果是,我罗文庆和他们没完没了。哼!我会查出这家伙的底细,下次他休想脱得了身。华欣兄,咱们回去吧,你爹必须早谋对策。” 六个人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下山约半里地,双绝秀士突然低声道:“华欣兄,你们先走,不要回头张望。” 李华欣会意地点头,脚下一紧。 双绝秀士闪在路旁的大树后,隐起身形,像头伺鼠的猫,极有耐心地静候笨鼠出穴。 久久,前后不见动静。 这是山径转角处,上下皆可看到半里外的景物。 路两侧树林茂密,野草丛生,视野有限而且不易越野而行,虽则山的坡度有限,行走却极不方便。 因此,上下山的人势必沿路行走,不可能越野自找麻烦。 准备不再枯等,刚准备长身而起。 “等得不耐烦了是不是?”身后传来了嘲弄意味十足的清朗嗓音:“你应该学我,躺在树上睡大头觉。你瞧,我这不是安逸得很吗?” 他扭头一看,心中暗惊! 青衫书生在三四丈外的一株大树横枝上,跷起二郎腿,斜躺着流露出写意的神情。 以他的耳力估计,白天里像这种有枯草落叶的地方,没有人能接近他身后十丈内而不被发觉,这书生是怎么来的? “阁下好像来了好一会了。” 他沉着地说,举步缓缓踏草而行向树下走。 “不错。”书生若无其事地道。 “阁下高明。” 他冷笑,泰然自若取出扇囊中竹骨画兰花图案的折扇。 “好说好说,谢谢夸奖。” “你明白你的处境吗?” “很险恶是不是?” “对,很危险。” “不见得。” “你阁下不必强作镇定,下不来了,阁下。” “如果下不来,我又何必向你打招呼?”书生没有丝毫移动的意思:“你不是镇定的工夫不到家,正想放弃守株待免的笨主意走掉算了吗?距地两丈,你无奈我何。你往上跳,我就向下坠;你跟下,我又往上跳。哈哈!你又能如何?” “你知道我双绝秀士罗文庆的名号,所以故意作弄在下?”双绝秀士恨得心底冒火: “你想和在下比轻功提纵术?” “正是此意。”书生仍然笑容满面:“你姓罗的自以为英雄了得,眼高于顶目无余子,自认为凭一把剑及一身并不太差的轻功就可以横行天下,啸傲江湖,所以取名号为双绝。现在你手中无剑,除了与本书生比轻功外,你毫无作为。” “阁下既然知道罗某的身份,当然也知道罗某的……” “我知道你的意思。”书生抢着道:“你老兄有一位忠心耿耿的仆人兼朋友,叫泰山王乔庄。这位仁兄天生神力,单手可举千斤巨鼎,是泰山有名的绿林山贼,被官府困住,眼看要被擒砍脑袋。你阁下无意中经过,一时兴起惺惺相惜,夜入重围把他救出死境,他感恩图报,跟随在你身边暗中保护你的安全,他成了你的影子。但你是白道中的江湖游侠,他是绿林大盗,如果走在一起,那还像话吗?所以他始终隐身在一旁,永远在暗中默默地尽心回报你的恩情。可是,你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 “那位老兄自以为是,自作聪明以为你与朋友游山,决不会发生意外。所以,我敢跟你打赌,他一定在下面的岘山村睡大头觉,你不可能利用他那霸道的小飞叉夹攻我了,你敢不敢赌?” “啸声可以远传十里外,在下一定可以把他召来,在下只须看住你就成。他的小飞叉,五丈内百发百中,你死定了。” “等你把他召来,本书生我恐怕早就到府城快活去也。” “你阁下到底是谁?”双绝秀士改变话题套口风,显然知道书生的话有道理。 “你去猜吧!阁下,回去告诉绝魂剑,叶县那些狂死的人,每人要赔偿纹银千两。以他的财力来说,只不过九牛一毛。如果他不肯,他将会后悔八辈子。” “南阳八杰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赔偿的必要,武林恩怨各自了断,死了认命,你阁下无权架梁管闲事。现在,你阁下故意向罗某挑衅,这是你我两人的个人恩怨,必须你我两人了断,各凭艺业拚个你死我活,罗某决不会放过你。” “你不配………好!哈哈哈……” 双绝秀士忍无可忍,突然飞跃而起,不作势不起步,一鹤冲霄扶摇直上,折扇已蓄劲待发。 狂笑声中,书生已斜飞两丈,快捷而轻灵地飘落,在一阵枝叶簌簌怪响中,穿枝入林,向南如飞而去,三两闪便消失在林木深处失去踪迹。 双绝秀士追了半里地,追出几头惊窜的野免,只好悚然放弃追逐,沮丧地回头觅路下山。 半里外,李华欣五个人隐身在路旁的果林内,凝神倾听上面的动静,许久许久,只等得一个个心中发慌。 首先小家伙李华盛就憋不住,小孩子耐性有限,吵着要往上走回去接应,总算被乃姐所强制止住了。 最后,他们听到那阵狂笑声! 他们终于看到有人下来了,是脸色不正常的双绝秀士。 当他会合在一起通过岘山村后不久,一个村夫打扮、身材魁梧的大汉,大踏步出了村口,走向通官道的小径。 路右一株杏树后,踱出了青衫书生,折扇一伸,劈面拦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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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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