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医生聊了两个小时,又做了些检查。
医生的诊断与我自己的想法差不多,梦游是很难确定病因的,我治疗失眠的苯二氮䓬类镇静药物和抗抑郁药物本身都对梦游症有治疗效果,目前只是初次发现这种现象,未必是常态,正常健康的人也有梦游的可能,所以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而我的勃起障碍跟药物有一定关系,毕竟镇静类药物会降低神经系统的兴奋,但主要原因还是长期失眠造成的内分泌紊乱和精神压力,医生安慰我,睡眠症好转之后性功能也会有所恢复的。
我对此持悲观的态度,但我也没有过多的担心,因为现在最让我痛苦的是睡不好觉,相较之下,能不能硬还算个屁呢。
看完医生之后的那几天,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睡得还可以,既不需要辗转到深夜,也没有做噩梦。只有一天起床之后,我发现我搬过去堵门的床尾凳被挪开了,门也只是虚掩着,在跟妻子确认后,我并没有做什么能惊动她的事,但显然我的梦游并非是偶发事件。
趁着精力尚可,我处理了很多工作,还因为一个实习律师材料写得太烂而发了一顿脾气。
忙了几天,我突然发现,女友最近过于安静了。平时她是从早到晚要给我发微信,可最近的几条信息,都是半夜发的,虽然她以前也喜欢熬夜,但这样的交流频率是从前没有过的。这实在反常,她到底在酝酿什么,难道是打算拖着?
我给她打了个电话,但是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这个时间,也许是在练舞,练舞的时候是不准带手机的。
下午还有事情忙,我转头就把她忘了,直到晚上应酬完回到家,才想起看看手机,发现她还是没有回我,于是又打了两通电话,依然是没人接,微信对话框也暂停在我的询问上。
我心中愈发感到蹊跷,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偷偷跑回老家了,我决定明天去找她。
第二天早上,我吃完早餐,回卧室换好衣服,顺便拿我公司一个账户的密码器。这个密码器是授权用的,另外一个经办用的在财务手里,只有通过我这个密码器的授权,钱才能从账户里转出去。每个月的15号是发工资的日子,这一天我都会把密码器带去事务所,统一处理,其他账户的支出由另外的合伙人管理,大概只有我天生疑心病重,非要把它放在自己家的保险柜里。
我打开保险柜,却诧然看到一样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一个粉红色的硅胶制品。
这东西让我十分眼熟,当我伸手摸到它的瞬间,我通过熟悉的触感确定了它是什么东西,以及它属于谁。
这是女友的手机,套着一个幼稚的手机壳。
轻飘飘的东西,我的手却抖了起来。
我轻触屏幕,屏幕立刻亮起,手机被解除了密码,直接进入了系统界面。我又用颤抖的手指点开了她有许多未读信息的微信。
排在前面的联系人有她的父母、老师、同学、朋友,当然还有我。我点开自己的对话框,按下语音键,松手,发送,那条没有声音的语音信息实时出现在了我的手机里。
我的脑内像是被按了大摆钟,咣咣作响的同时晃得我眼前都花了,巨大的恐惧如阴影中伸出来的手,一把攫住了我的咽喉,残忍的是它既不放手,也不收紧,还余我一丝喘息的能力,耐心品尝着我的挣扎和煎熬。
我抓握着手机,夺门而出。妻子惊呼一声,与我说了什么我也没听清。
司机正在车里看手机,我跑过去猛敲了两下他的车窗,示意他下车。
司机吓了一跳,连忙下车,以为是自己没能下来给我开车门,犯错了,刚要道歉,就被我拽到一边:“我用车,今天你休息吧。”我关上车门,想了想又降下车窗,“老万,我老婆要是问起来,一切如常。”
“明白,明白。”
我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女友的公寓。半小时的车程,足够我冷静下来了,但是输入密码的时候还是错了两次。
在几个红灯的间隙,我翻了女友这几天的全部信息往来,对象虽然是不同的人,但对话的用意都是为了解释自己为什么不上课或不回信息,且所有的信息都是半夜发的。
她对老师请假,对同学说家里有事,对朋友说心情不好想自己消化几天,对父母说要准备一个比赛最近特别忙,甚至为了增加可信度,她给父母还发了几条语音,语音的内容都很简单且短,底噪偏高还有奇怪的回声,仔细分辨,就能猜出是她将从前发给别人的语音转录来的,这种粗陋的手段只能骗骗对电子产品非常不熟悉的人。
这一切的目的,似乎都是为了掩盖一件事。一件我不敢想的事。
如果她仅仅只是想躲起来,也可以解释这些信息,但解释不了她的手机为什么会在我卧室的保险柜里。
她的手机,在我的保险柜里,它是怎么、又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我的保险柜的?这几天回信息的人又是谁?!
任何一个问题深究下去,都足够将我的情绪推向崩溃。
但我现在必须鼓起勇气推开眼前这扇门。
“涟涟?”我叫她的名字,叫了好几声,没有回应。
我一眼扫过客厅,没看出什么异样,便想去看看她的行李箱还在不在,却在靠近卧室时,鼻息嗅到了一股腐臭味,是那种肉类暴露在常温环境下变质后散发出来的恶臭。
我的神经猛然绷紧,头皮也跟着炸了开来。
从我站的位置走到卧室,一共走了十四步,每一步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我一生中再没有哪条路,走得如此恐惧与艰辛,因为我知道,我或许是在走向我从这一刻开始失控的命运。
短短十四步,我用这颗称得上聪明的大脑,在竭力寻找一个可能,一个与所有证据指向的那个可能背道而驰的可能,一个我能够全身而退的可能。但是随着我的靠近,随着腐臭味愈发浓郁,随着这气味的来源被我锁定为眼前的衣柜,我的大脑穷尽计算,也再找不到一个可供我逃避的可能。
在我面前触手可及的,它岂止是一扇柜门,它是我的命运之门,是恐惧与噩梦的具象体,是光明与黑暗的界碑,是欲望与罪恶的潘多拉魔盒。
是否打开它,是我介于人上人和阶下囚的薛定谔的量子叠加态。
但我只能打开它。
我打开了它。
恶臭如泄洪般扑了出来,那种臭是腥馊的、湿黏的、稠密的,闻到的那一刻只让人痛恨嗅觉器官的存在,要虹吸一般承担所有的恐怖袭击。
没有侥幸也没有“可能”,我的信念在看到女友尸体的那一刻崩塌了,我打开了一扇门,许多扇门就在我眼前活生生地关闭了。
我踉跄着后退几步,坐在了床上,安静地看着她。
她活着的时候青春靓丽,任何人见了都会欣赏她的美,她死后全身青黑、浮肿、溃烂、恶臭,脖子上有明显的紫红勒痕,肚子被一横一竖两道长长的刀痕剖开
我好害怕,好害怕,这一刻我甚至希望恐惧可以杀了我,这样我就不用面对往后的所有痛苦。
我不怕死人,不怕尸体,或许只要给我一个足够充分的动机,我甚至不怕杀人,我怕的是我在梦游中掐死了枕边人,清理所有的痕迹并将她的尸体藏在床边的衣柜里,做好早餐还不忘提醒我记得吃,拿着她的手机带回家锁在保险柜,半夜发信息向所有人伪造她还活着的假象。
而我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一、无、所、知!
不,这不是梦游,没有人在梦游时能有如此强悍的行动力和清晰的逻辑思维能力!
在我入睡以后,有个“人”在我的身体里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