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这段时间李光宇也一改从前不食人间烟火的态度,上课卷绩点,下课刷活动,放了假就去自家的新闻社实习。
其实他说的对,我想要的,是公司,是实实在在的钱。
我还记得,当年继父去世时,紧紧握住我和我妈的手,告诉我们,白氏集团的领导人,能者居之。
这也许是他对那个从小就虐待动物、欺负伙伴的白沁失望透顶的结果。
妈妈本身也算有才,可惜白沁越长越大,惹的祸越来越多,即使有三头六臂,也实在分身乏术。白沁学习不好,妈妈就为她特意招聘高学历人才,除了要在公司工作外,还要无偿替白沁补习。
一来二去,就连原本跟继父一起创业的骨干也被折腾走了许多。白氏集团,每况愈下,这也就是为什么我妈急需促成白沁和李光宇。
说到底,利字当头罢了。
这周六,王妈雷打不动地请假。
白沁被赶出了学生会,倒霉的自然还是我。她们两人在吃黑松露砂锅时,我被我妈泼了一身的拖地水。
我没有说话,默默拿起拖把,不顾门口急促的敲门声。
“这……天呐!难道,温女士最佳继母的称号真的是假的吗?”一个挂着记者证的小姐姐径直冲向我,将我扶起。
李光宇身后,还有几名记者,看到我如此狼狈,快门声就没停过。
李光宇戳了戳她:“你弄错了,这位是白蕊,温女士的亲生女儿,拿了全市模拟记者大赛一等奖的就是她。那位身材圆润的,才是白沁。”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大衣脱下,披在我的身上:“玩这么大,当心着凉。”
我调侃道:“怎么愁眉苦脸的?你要猛料,我要脱离苦海,这可是双赢的事情。”
他动了动嘴,没有回答我。
NPC也是会在剧情之外挣扎出自己的血肉的。
记者们有些懵圈,但很快有人大喊:“难道温女士虐待的,是亲生女儿?”
妈妈和白沁被记者们包围着。
多年来的摆烂早已让她不知道如何处理这种突发情况了。
拿了奖后,有一些记者们已经联系了我,说希望来我家进行一次采访,我故意婉拒了几次,才答应今天采访。他们正好奇其中缘由的时候,我给了李光宇爆了一个“猛料”——白家疑似存在继母虐待继女的行为。
两个大瓜同时飘进了新闻界,记者们才不会放过。
而我那愚蠢的妈,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明白,原来他们不是来采访自己这位最佳继母的。
白沁看着我和李光宇并肩站在一起,嚎啕大哭,不管不顾地上去拉她:“妈!李光宇怎么和白蕊站在一起?她是来抢走我的光宇哥吗?”
李光宇的身上肉眼可见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说,标题起什么好?”
我打了个喷嚏,道:“白氏集团继承人白沁,疑似智力残缺。”
5
公司的股东们顿时坐不住了。
有一个虐待亲生女儿的现任董事长,和一个疑似智力残缺的接班人。我妈每天忙得眼花缭乱,只有白沁还躲在家里伤春悲秋。
“妈妈,李光宇要是喜欢上了姐姐怎么办?”
“妈妈,你不是说我是女主角吗?是不是姐姐夺走了我的气运?”
我妈终于忍无可忍:“阿沁,妈妈很忙,晚点儿再说你和光宇的事情,好吗?”
白沁哭着跑开了。
不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上次之后,我感冒了,连着撑了几天,终于撑不过去了,被李光宇抓着去了医院挂水。
我接受采访的时候,手上还有针眼。
“我的亲生父亲是谁,其实我没有印象,在我的记忆里,我的爸爸只有白叔叔。但是因为我身体里流着生父的血,妈妈并不喜欢我。”
“妈妈从小对白沁百依百顺,而对我要严苛得多。”
“但我已经不怪她了,因为就是这样的她,才让我有了坚强的意志,才让我能带领我的团队拿到这个奖项。但我还是希望,世界上的每个孩子都有鼓励自己、支持自己的爸爸妈妈。”
说到动情之处,我流下几滴眼泪。
这种苦难教育早已过时,但是为我立一个单纯善良的人设是大大有益。
记者们采访后离开了,输液室里只剩下我和李光宇两人。
他看着新闻头条,有些担忧:“我担心热度没几天又会降下去,毕竟,你们白氏的公关部还是很厉害的。”
是的,照这样的形式下去,我妈迟早会拿最佳继母这点来洗白,至于那样对待我,也能够功过相抵。
“但是,如果她这个最佳继母,只是捧杀呢?”
李光宇愣了愣,然后对我竖起大拇指。
毕竟,白沁学习不好,对公司管理更是一窍不通。
康复后,我找到白沁。
公司正值多事之秋,我妈忙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对白沁再也照顾不是那么周到了。
“温阿姨终究不是我的妈妈,现在都不帮我梳公主头了。她现在眼里心里,都只有她的名声。”
我帮她梳头时,白沁跟我抱怨。
我擦掉手上的头油,说道:“其实,你没有发现吗?这么多年来,为什么除了我妈,所有人都不喜欢你?”
“为什么李光宇连看你一眼都不愿意?”
“为什么你的成绩一直这么差?”
我脱去外衣,露出纤瘦的身材:“因为大家喜欢这样的。”
白沁眼睛瞪得老大,震惊不已:“你是说,你是说温阿姨她……”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有时候,我真的很感谢我妈对我的磋磨。”
——骗她的。
我才不要吃没有意义的苦。
我能有好人缘、好成绩,也不是全靠一身皮肉,而是我每一堂课,每一个晚自习,每个课间努力奋斗的结果。
看到白沁眼里的怒火,我知道这对塑造母女的情谊也快要到头了。
狗咬狗的剧情,也快要上演了。
我打包好行李,申请搬去了学校宿舍。
6
后面一连几天,白沁都没有来上学,作为亲属,我理所当然地被问及了。
我和学校领导一起回了一趟家,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家里满地狼藉。
王妈早已辞职,逃之夭夭。
我妈蓬头垢面地坐在客厅,喝着一杯又一杯的酒,房里传来白沁用力拍打门板的声音:“放我出去!温悦你这个贱人!”
“你怕我揭露你捧杀我的事实,就把我软禁在这里!你要被天打雷劈的!”
这对从前情深义重的母女,如今一个为了不让自己本不好的名声雪上加霜把对方关进房间,一个对着对方喊打喊杀。
我妈见了我,扔了酒瓶,不管不顾地抓住我的肩:“李光宇呢?他怎么没有回来看阿沁?是不是你把他勾引住了?你们是不是在一起了啊?”
看,不爱你的人,再经历什么也还是不爱你。
校领导扒拉开她的手,告诉她:“这位家长,白沁同学如果不是因为身体原因的话,是不能这样无故缺勤的。如果你再不让她回到学校,我们校方只有通知妇联和警方了。”
我妈现在是进退两难。
放白沁,她绝对管不住白沁的嘴。
不放,引来警方和媒体,更加坐实了她这个最佳继母伪善的事实。
所以我帮她做了个决定。
我劝退了校领导,但是找来了她心心念念的李光宇,还有他家的记者团。
我妈手忙脚乱地把白沁放了出来,把她拽到镜子面前,给她梳开打结的头发。
忙不过来时,她和往前一样,喊道:“阿蕊!还不快过来帮你妹妹做事!懒成这样是要变成猪给人宰了吗?”
李光宇身后的记者们都愣住了。
我不失时机地站在摄像机前,展示着银行卡上的流水:“这里的钱,都是我大学里做兼职、奖学金所得的。大学之后,我的母亲没有给过我任何一笔生活费、学费。”
“转出的款项,是我母亲要求我偿还她在我未成年之前她给我花的所有钱,每个月五千。”
我转过身,拉起后背上的衣服:“这道伤疤,是我小学时候煎鸡蛋失败后,她气急败坏之下拿热油烫的。”
“上次之后,有很多人说我宣传苦难教育,我看了每一条评论,真的很有触动。我再也不能安慰我自己,这些都是我母亲的苦心孤诣,是为了磨砺我的意志了。”
好奇怪,这次我眼球滚烫,但是没有流一滴眼泪。
李光宇却偷偷拿出了纸巾。
书中原本只施恩于女主角的矜贵公子,终于有了共情的能力。
仿佛大理石神像活了过来。
7
白沁回了大学上学。
大家对她议论纷纷。
“哎,虽然但是,这也不是白沁的错。”
“可她心安理得地享受了白蕊这么多年来的服务啊。”
“温悦是不是脑残啊,疼别人女儿,让亲生女儿做灰姑娘。”
“她就是!还说什么捧杀呢?纯纯傻逼。”
白沁现在本就自卑敏感,听到这样的话,再也忍不住,伸手抓过一个女生,啪啪给了她几个耳光。
“怎么了?我胖,我爱吃,我丑!我就是坏人了吗?为什么你们都喜欢姐姐不喜欢我!”
我连忙和几个同学把她们拉开,然后亲自把被打成猪头的女同学送去了校医院。
她有些怀疑:“阿蕊,你不是来劝我原谅她的吧?”
我摇头:“我不能慷他人之慨,但如果她打的是我,我会原谅她,因为在她眼里,始终都觉得我们母女俩取代了她亲生妈妈的位置。我从小没了亲生爸爸,所以特别能理解她。”
女同学感慨道:“阿蕊,你太善良了。”
等我们回去时,白沁已经喜提留校察看的处分一张。
同学们对此事更是大加渲染。
“离她远点吧,我一开始还帮她说话来着。”
“早跟你说了吧,你还不信,她现在看到谁就说人家看不起她胖。”
白沁被逼无奈,她现在有家不能回,只能每天蜗居在寝室里,拿被子盖住头,身上臭烘烘的也不去洗澡。
校领导和辅导员多次催促,她始终不敢迈出步子去上课。
于是,期末的时候她挂科多门,很快学业预警了。
照这个趋势下去,很难毕业。
而没有任何一个公司会认可一个没有大学文凭的继承人。
股东们要求在本周末举行投票,决议是否更换继承人。
我知道,我的妈妈不会认输的。
她认定的事情,就绝不会更改。她骨子里的倔强也不会让她屈尊跟我这个亲生女儿求和。
富贵险中求,她动用了杀敌一千自损一千八的一招——给我造黄谣。
或许在她心里,事到如今,白沁能不能跟李光宇终成眷属已经不重要了,但她不会让我好过。她要证明我这个NPC无法改变书中走向。
果然,刹那间,我和李光宇的绯闻闹得满城风雨。无数张暧昧的合照被曝光。
不少听风就是雨的人都在说,我和我的团队是靠着我和李光宇的暧昧关系才在市里拿了奖。
可我的妈妈太过心急忘记做背调,我的团队里,有不少同学的父母都是白氏集团现任股东或者已离职的老员工。
踢到我们算是踢到铁板了。
“我们作为华清大学的同学,以有这样的校友为耻。因为他们身为记者,毫无职业道德,歪曲事实,抹黑他人,赚黑心钱!”
原本还在动摇的几位股东立刻倒戈向我,答应我,会在本周末投赞同票,力求罢免白沁继承人的身份。
我和李光宇,还有几名同学日夜颠倒,在研究照片的P图痕迹。
他在自家新闻社实习,已经大有长进,很快还原出了原本的照片。
LKL—News的法务部立刻提起了诉讼。
沉疴积弊的白氏集团,毫无还手之力。
大股东对白氏感情深厚,现在正是到了取舍的时候。
很快,几名公关部的小员工立刻供出,这一切都是我母亲主使的。
我妈当时早已经把大部分财产都转给了白沁,白沁又与她关系恶化,因此现在根本拿不出巨额的和解金。
无奈之下,她找到了我。
“阿蕊,妈知道你有钱,你要帮妈妈度过这难关啊!”
我冷冷地看着她,说道:“我已经跟李光宇家的律师谈过了,十八岁之前我花你的钱,是你应尽的责任,不得主张返还。至于你需要我赡养的时候,我们可以走法律途径。”
她说城门楼子,我说夸夸肘子。
“妈妈,你没发现你一点都不了解我吗?你以为我真的是乌龟,伸头让你砍了一刀,就缩回脑袋了?”
我走出校门,李光宇正在等我。
他悄悄在我耳边说:“其实,白氏说的,有一句话不是谣言。”
“我喜欢你。”
8
大四时,我和李光宇一起准备出国留学的事宜。
我学着主动记账。
那是一笔不菲的开销,我积攒的钱不够,需要他垫付一些,但我不可能让他全部承担。
他怪我:“真情侣还这么见外?你有心给我多爆点真的料就好。”
我说:“对不起嘛,习惯了。”
白沁已经大二,依然是有一节没一节的逃课,已经收到了劝退通知书。
至于我妈,在得知那消息的时候,就已经神智失常了。
她不管不顾地冲进校长办公室,拉着白沁给他磕头下跪,见无法改变后,抱着白沁死乞白赖不愿离开。
这一天,她悄悄溜进白沁的宿舍,点了一把火。
嘴里念念有词:“阿沁,出bug了,你快跟我走……”
所幸,没有造成人员伤亡,但是几位室友都损失了不少钱财。
根据刑法,我妈的行为已经构成犯罪。
这下,她也不用担心还完和解金后的生计问题了。
按照集团条例,集团董事长有严重不负责任给公司造成重大损失或者是刑事犯罪的,不得再担任任何职务。
白沁也已经被取消了继承人资格。
从此,我就是白氏集团唯一的继承人。
监狱里,我妈面色蜡黄,死气沉沉地举着电话。
狱警说,我是唯一一个来看她的人。
她不得不承认,她输了,输得很彻底。
从情感上,白沁依然相信她是被捧杀长大的,对含辛茹苦的我妈没有任何回馈。
从信念上,李光宇和我这个恶毒继姐在一起了,让她多年的筹谋准备都成了笑话。
隔着玻璃窗,我看着她那双黯淡的眼睛,说出了我的心底话:“妈妈,我和白沁,都不是你的艺术品。我们的人生,没有任何义务要完成你的期待。”
她终于有所动容:“你是说,我错了?我哪里错了?我孤零零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我想要抱紧女主大腿,然后我自己过得舒服一点,有错吗?”
“你不过就是个NPC!你和李光宇不会幸福的!是你抢了阿沁的!”她挣扎着拍向玻璃。狱警不得不出面维护秩序。
“你错就错在,不该让我不舒服。”我挂断电话,转身离去。
不要为了不值得的人,再伤心。
此时,白沁正在和大一的同学一起重修课程。
她终于不再坐最后一排,反而配了厚厚的眼镜,抄写笔记。
见我来,白沁恶狠狠地盯着我,好不容易才培养出的温婉气质消失不见:“你抢走了我的李光宇!”
我差点笑出了声。
“阿沁,你要知道,等我百年之后,我的讣闻会以我的新闻事业为开头,会描述我拿过什么奖,去过哪些国家,报道过什么新闻,揭露过什么事实。即使我和李光宇结了婚,他也会排在这些之后。”
“一个女人最大的错误,就是把一切都寄托在男人身上。”
“所谓的嫁个好男人就是踩对点,是温悦最大的谎言,可惜,你深信不疑。”
说完这些,我离开了空空荡荡的阶梯教室。
李光宇拿着行李箱,笑意盈盈地在等我。
童话故事总是写到灰姑娘与王子结婚就戛然而止,我不知道前面的路好不好走,但我相信,它一定在我脚下,哪怕我是个NP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