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
贺旭日半开着车窗，夜风吹来，将他吐出的烟雾吹散，他皱了皱眉，二手烟的味道其实没那么好闻。但现在除了尼古丁能让他冷静下来，贺旭日找不到第二个选择。
“少爷，你已经抽了一包了。”前面开车的人忍不住开口说话。
虽说有句老话说的，有哪个男人不抽烟。但才上车多久，贺旭日就摸出了两包烟，丢到座椅上，一根根的抽起来。刚开始还不太习惯，到后来一根烟没几口就烧燃了。
贺旭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倒吐了口烟雾出来。
许良无奈收回视线，目光专注的看着前方的路况。
车厢里沉默了一会儿，贺旭日突然开口：“你有什么后悔的事情吗？”
“后悔的事？”许良笑笑，“谁没几件后悔的事啊。”
贺旭日掐灭烟头，认真的看倒车镜里的他：“能说说吗？”
许良讶异，不过还是道：“不是什么大事，少爷你也要听吗？”当然了，这对许良自己来说，能称得上后悔的，自然不是小事。
“说说吧。”贺旭日道。
“是我养的一只狗，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不过很可爱。”说到这里，许良笑了笑，“它不是买的，是我一个在街上捡的，应该是被主人遗弃了。”
贺旭日没说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许良停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不过是苦笑，“不过我也没有照顾好它，说实在的，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宠物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贺旭日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
“它死了？”贺旭日问。
“恩。”许良说，“死了，得细小走的，这个病和人类的癌症差不多，很难治愈，不过我以为它可以撑下去的。”
贺旭日：“抱歉。”
“少爷言重了。”许良看了他一眼，“刚才少爷你问我后悔的是什么，应该是它走的时候我不在它身边吧。不过这种话其实想想，我也觉得我挺可笑的。”
像他们这一行，敌对的死他可以无动于衷，一只狗罢了，就能让他后悔至今。
“它叫什么？”贺旭日问。
许良从手套箱里拿了个相框，他把相框递给贺旭日：“就是它，我捡它回来那天是十七号，懒得取名字了，就一直叫它十七。”
贺旭日虽然不懂狗的种类，还是能认出相片里的是八哥犬。
眼睛很黑很亮，歪着脑袋对着镜头，用时下年轻人最爱说的话是很萌，不过最让贺旭日感到意外的还是这只狗的名字。
十七。
他突然笑了笑，阴郁的表情因为这个笑容得到了缓解。
许良感到惊奇，想说点什么，却发现贺旭日已经看向了窗外，这样子是代表了他不想再交谈，许良只好把要说的话重新吞了回去。
到了地方，贺旭日将相框还给许良。
现在是深夜十一点多，街上早已经没有了行人，偶尔会有车辆飞驰而过，除此之外，这条街一望过去，就只有他们二人。
但这，只是表面。
贺旭日朝许良比了个手势，许良无声说道：“收到。”
两人一同前往不远处的天桥底下，那里是流浪汉的栖身之地，贺旭日不知道当初差点侵犯了时九的是哪三个人，但他不介意把所有的流浪汉都翻出来。
一个个威胁，一个个逼供，直到那三个人被指认。
“少爷？”
看贺旭日走神，许良喊了他一声。
贺旭日重新迈开步子，垂眸掩去眼底的风暴，面无表情的说：“没什么，走吧。”这是他能查到的，当年时九遇袭的地方，所以要找人，这个地方是他的第一选择
许良看着领先在他前面的贺旭日，“哎”了一声跟上去，他其实想问贺旭日为什么非要来这里，S市的流浪汉容身的地方那么多。
为什么是这？
但此时此刻，贺旭日浑身散发着“不要靠近我”的信息，许良哪里会去招惹他。
到了天桥底下，不用许良动手，贺旭日不到三分钟时间打趴了十多个臭气熏天的流浪汉，并抓着他们的后领丢成一排。
面对流浪汉的哀嚎，贺旭日无动于衷，他傲然站立在那里，冷冷的看着那群哀痛不止的人：“我只问一句话，也只说一次。要是有一个人说的不是真话，你们所有人，都会死，就在十分钟以后。”
“什，什么？”
贺旭日往旁边一站，许良走了上去。
在许良问话期间，贺旭日目光在这周边扫了一圈，想到当年时九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过夜的，他的心就一阵阵抽痛。
蚀心的疼袭遍全身。
十分钟不到的时间，许良走了过来，贺旭日抽回思绪，看向他：“怎么样？”
许良轻轻摇首：“都不是他们，这几人最早的也就是半年前过来的，和当年的时间对不上。不过有个人给我说了件事。”
“什么事？”
许良凑过去，对贺旭日轻声说了一句话。
贺旭日站在原地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快的，他大步朝他们停车的地方走去，许良回头看了看那群挤在一起瑟瑟发抖的流浪汉，丢下一叠钱追了上去。
“少爷，现在去哪儿？”许良启动引擎，问正紧闭双眼的贺旭日。
贺旭日没回答他，反而睁开眼，用一双深邃看不见底的眸子盯着他说：“许良，如果你知道让你后悔的事情，是你最重要的人做的，你会怎么做？”
许良摸了摸后脑勺，“两面为难吧。”
贺旭日垂眸看着腿面上裤子的纹路，是啊，两面为难，因为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
“去滨江园吧。”
许良应了一声，黑色的轿车平稳匀速的滑了出去，一点点消失在这寂静的街道里，不留一点痕迹，仿佛这条街不曾出现过他们一样。
到了滨江园，贺旭日让许良自己开车回去。
“少爷那你呢？”
贺旭日点燃一根烟，在黯淡的灯光下吸了一口，“不用管我，你回去吧。”
“好吧。”
许良走后，贺旭日掏出手机，时间接近凌晨了，难怪客厅一点灯光也没有，他走到离窗口最近的草坪坐下，拨了通电话给黎茂成。
如果是在以前，贺旭日绝对不会在这么晚的时间里打扰他，但现在他迫切的想要得到一个答案，私心里欺骗自己结果或许和他想的不一样。
“黎叔。”
声音沙哑得好像被磨砂轮磨过一样，“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蠢？”
“当年的事情其实你什么都知道，就算刚开始你不知道，小九住院的时候，你一定查到了。那三个流浪汉，是你让人处理的，是不是？”
电话那边传来黎茂成的辩驳声，就算他说的从容不迫头头是道，但贺旭日还是认定了他自己的答案。
“黎叔，这么多年你为我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但如果这些我全送给贺朝阳呢？”
黎茂成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为了个女人，你用这些事威胁我？”
贺旭日沉默无言。
彼此相对无言，不知道过了多久，贺旭日听到黎茂成一声叹息：“大少爷，你先回来吧，我们谈谈。”
“黎叔，有什么话就这么说吧，我都听着。”
那边即刻传来黎茂成不容反驳的声音：“大少爷，这件事我必须要和你当面谈，如果你不回来，那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
说完，黎茂成就挂了电话。
再回拨，黎茂成拒接后，贺旭日转拨他别墅里的座机，接电话的是女佣，“我是贺旭日，你转告黎叔一声，我只给他五分钟的时间。”
“你在这干嘛？”
背后灵一般的声音突然响起，贺旭日被吓了一跳，闪神的时间里，汤圆已经绕到了他面前。
贺旭日挂了电话垂眸对上他的目光，“你还没睡？”
“睡不着。”汤圆耸肩，又好奇的看他，“这么晚了你在我们家窗口前面干嘛呢？你不会以为在这里站上一夜，我小九妈咪就会心软原谅你了吧？”
汤圆望了望天，心说这可要再加上一场夜雨，不过可惜了，“你应该挑下雨的时候过来。”
“什么下雨？”贺旭日的思维一时跟不上汤圆的。
汤圆刚想说话，贺旭日的电话就响了，他用眼神示意他接，不过屁股稳当当的坐在草坪上，不挪动半分，摆明了要听。
还是光明正大的听。
电话一直在响着，贺旭日拿汤圆没有办法，只好当着他的面接听。
“大少爷，我再认真的问一遍，你真的是认真的吗？”黎茂成的声音幽幽的，经过了深思熟虑后，少了最先的暴怒，透着一股子平静。
但贺旭日知道，通常宁静的背后，是狂风暴雨。
他敛眸掩去眼底的讽刺，平静的说：“我很确定我在说什么，黎叔，我需要一个答案。”
当斑驳的假象掩去光滑闪亮的真相时，人们能做的，除了揭去那一层将要腐化的锈面外，还有是把真相一层层的印在每个人的心里。
“好，我告诉你。”
“贺久，不，我现在应该叫她时九？算了，不管什么，我都忘了告诉你，她所经历的，不管是退学，睡大街，还是差点被强奸，这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
贺旭日静静无言，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用沙哑的声音问：“为什么？”
“为什么？”黎茂成突然嗤笑了一声，沧桑的声音里透着残酷，“在古代你听说过一个低贱的丫鬟能够当上少奶奶的事吗？大少爷，怪只怪你太把她放在心上，如果只是养着的一个小情人，谁会把目光放到她的身上？”
黎茂成的话仿佛是一把要扎入心脏的利刃：“大少爷，这件事上最大的错是你。”
“为什么不继续骗我？”
“大少爷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如果我说的和现在相符的话，你会信？话都敞开了讲，老实说大少爷，我对你很失望。”
贺旭日轻声说，“最后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说，黎叔，我对你很失望。”
说完了这话，贺旭日手一扬，夜空里那部黑色的手机划过一条完美的圆弧线，带着他心里对黎茂成的尊重与感激坠落在地上。
“砰”的一下，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