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
北平。
八大胡同人声鼎沸,沸反盈天,夹杂着各种口音的叫好声潮起潮落,就连路过的脚夫也会忍不住驻足看上两眼,然后被看场子的龟公叫来打手连拖带拽的撵走。
这时候,脚夫总要骂骂咧咧的说一句。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
脚夫是苦力,比码头卸货的卸货好不到哪儿去。
每天早出晚归,汗透衣襟。
跑遍整个北平,只为多拉几个阔太太。
嘴巴甜的跟浸透了蜜糖似的,也不一定能换来小姐夫人手里的一个子儿。
到底是命贱。
要是哪天不长眼触怒了洋毛子,一声枪响,尸体烂在路边都无人问津。
时局动荡,山河破碎,说到底,受苦的还是底层人民。
打手们也明白这个道理,嘴上骂得厉害,但手上却留着情。
去找卖狗皮膏药的花两个铜板,当即就活蹦乱跳了。
龟公见周边看演出的脚夫散去,便志得意满的往舞台走。
今儿登台的是他们飘影楼的当家花旦——柳魅,可不能让这些老鼠渣滓污了姑娘的眼。
龟公刚转身,一辆人力车便晃晃悠悠的向着八大胡同行来,没有润滑的轮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
“是哪个狗娘养的。”
龟公转身怒目而视,指着被汗水浸湿的白褂子刚要发作,就见一个银元从后座飞出,不偏不倚的落进了脚夫的口袋。
龟公那张揉成一团的脸瞬间舒展开来,像见了自己的亲孙子一样笑逐颜开。
“哟哟哟~赵爷您当心,这可不是隔间里,地没那么平。”
赵平安踩着龟公用大腿搭起的楼梯落地,回头不忘捏捏龟公的脸颊,就像是在撸一条自己养的狗。
“我说小龟龟,你这嘴往常可不是这样的。”
“这不是好几天没见着赵爷了么。”
“算你有点良心,不枉我替你家主子出头。”
“那是那是,要不是赵爷,今天登台的可就是如霜了,那个小贱人怎么能跟我家姑娘比。”
龟公一边说着话,一边把赵平安往前引。
有打手开道,几人毫不费力的穿过人群,行至楼上的雅间。
雅间不大,却结结实实摆了三桌,赵平安瞅了一眼,便转身要往隔间去。
龟公见状,脸色大变。
“赵爷,可使不得,那隔间里是羊毛子,带了家伙的。”
“他带了家伙,就当你爷爷没有家伙,我为你家姑娘跟洋毛子拼命,你倒好,上好的隔间不给爷爷留着,反倒要便宜了那些洋毛子,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赵爷,不是的,那里面……”
“滚开!”
龟公身板单薄,那经得住孔武有力的赵平安一脚,登时惨呼一声,大叫着招来打手。
但那赵平安本打小就喜欢厮斗,寻常人根本近不了身。
打手又忌惮他是赵家的二少爷,扭打起来也不敢真正发力,一来二去,登时就给了赵平安可乘之机,甩开打手就往隔间蹿去。
飘影楼老鸨梅姨闻声出来查看,就看见赵平安这个杀千刀的又把飘影楼搞得乌烟瘴气,当下气得七窍生烟。
“姓赵的?上回拆了茴香堂还不够,这回还要拆蓬莱阁,信不信我这就叫人去把你哥叫来。”
赵平安一听,脾气也上来了。
“北平的人都说我赵平安怕他赵平祥,今天我就要证明给你们看,我赵平安根本就不惧他,叫,你快叫人去叫,但在这之前,我先把你的蓬莱阁给拆喽!”
梅姨脸色铁青,北平人都知道赵平安怕赵平祥,但也都知道,除了赵平祥之外,赵平安谁也管不了。
“快快快,找人去聚雅斋把赵老板请来,剩下的全给我上,今儿是我飘影楼的大日子,决不能让这个混世魔王给搅和了。”
一众打手顿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想把赵平安撂倒,但赵平安这厮下手更狠,谁敢上前就是一记老拳。
一时间,飘影阁整个三楼陷入了混乱,叫喊声、器皿碎裂声不绝于耳。
但隔间里的洋毛子却丝毫未闻。
一是这三楼蓬莱阁隔音效果好,二来是距离正在演奏琵琶的柳魅近,琵琶声掩盖了从屋外穿来的细碎声响。
拨片来来回回,时而湍急,时而闲散,恰好在赵平安闯进三楼时进入高潮的桥段。
柳魅的拨片舞出了残影,琵琶声中惶恐的情绪感染着在坐的每一个人。
他们双眼迷离,就觉着周围黄沙漫天,杀声震耳,竟然真有一种被十面埋伏的绝望与惆怅。
直至赵平安破门而入,弦断,枪响。
一个素未谋面的洋毛子便直挺挺的倒在了赵平安的眼前。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杀人啦!”。
蓬莱阁顿时陷入了一场骚乱,人们疯狂逃窜,而洋毛子则拿着武器靠墙,警戒着周围的一切,下一秒,一个黑洞洞的枪管便直指赵平安的方向。
啪!
没了琵琶声的掩盖,枪声响如惊雷,惊得在堂宾客作鸟兽散。
枪声不断,姗姗来迟的梅姨壯着胆子往门看了一眼,顿时面如死灰,嘴里只呢喃着“完了,全完了”。
飘影阁被查封,所有相关人员锒铛入狱。
赵平安泰然自若,可其他人却都惶恐不安。
死了人并不是什么大事,整个北平每天这样被打死的不在少数,可关键是,这死的人里有一个洋毛子,上头下了死命令要查出真凶。
身为警署署长的祁连云那叫一个愁啊,如果是寻常的死法,他随便到街边抓个逃犯,这事儿也就糊弄过去了。
但那个洋毛子却是死于枪杀!
持枪的逃犯?
祁连云自己都不信。
不过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他得先处理了赵平安那个滚刀肉。
赵平安是警署的常客,也是他祁家的常客。
早年间,他与赵家互为邻里,走门串巷的熟得不行。
三个孩子。
赵平祥、赵平安、祁白雪几乎是穿着同一条开裆裤长大。
赵平祥打小就懂事,大了之后更是博览群书,刚过20岁便继承了老赵的家业,这几年把聚雅斋整得是红红火火。
本想着有了赵平祥这个榜样,赵平安再差也差不到哪儿去。
谁知这家伙跟赵平祥就是两个极端,好吃懒做,不学无术。
本以为把他送到法兰西去深造回来能学好,却不料好的没学到,这打架斗殴,喝酒泡妞的本事倒是一样没少。
回来不到半个月,就成了北平烟花柳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而最让祁连云生气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