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杨宇杰一行离开山南县,继续向临淮而去。
车上,杜志邦叮嘱林嘉树:“到了临淮后,尽快去印名片。”
杨宇杰说:“名片上的职务就用启泰公司驻江淮大区副总经理的头衔。不要用副经理,那样显得太小了。”
“哦——”林嘉树点头答应着,过了一会儿又迟疑着问:“是不是太高了?”
杨宇杰笑了,说:“再高也只是个业务员,一个光杆司令,又不是让你享受多少特权,待遇也不会改变。业务人员在外面,就得善于拉大旗扯虎皮,这一点,你要跟你师傅郎大勇好好学学。知道你面皮薄,张不开口介绍自己,我就给你个名正言顺的头衔,江淮大区的副总经理,你师父郎大勇是总经理。这样你心里就没有障碍了。”
林嘉树连连点头。
临淮市雄踞淮河之阳,地势一马平川,水路陆路四通八达,是全国有名的交通枢纽城市,也是全国有名的化工城市。作为省内最大的地级市,临淮也是全省工业经济最强的市,经济总量甚至超过了省城。
临淮市也是个污染大市,全年空气质量指数均排在省内倒数第一。虽然经过这些年的治理,但环境问题依然严峻。
启泰公司正是靠了临淮市场才有了今天。虽然这片市场叫做江淮大区,其实公司在整个江淮市场的影响力仍然局限于临淮市,在临淮市之外的其他江淮地区影响力相当有限。
下午四点,车子驶进了临淮市区,七转八转,最后在淮河路一个门市房门口停下。门市房的位置并不在临淮市的核心商业圈,但一路走来,周围各种店铺琳琅满目比比皆是,应该也是比较繁华的地段了。
杜志邦在前,杨宇杰居中,林嘉树随后,三人来到一个不大的门店。
林嘉树看到,门店钢化玻璃门一边,挂着一个黄铜匾牌,匾牌上写着“启泰环保设备有限公司临淮办事处”。
当看到这块匾牌的时候,林嘉树心里有些踏实了,像一个流浪汉找到一个可以栖身的桥洞的那种感觉。这就是他要来的地方。在这个城市,至少他是有个落脚地的,就像山北县城那间斗方的小屋一样。
杜志邦用手推了推钢化玻璃门,大门从里面用链子锁锁上了。门是反锁着的,也就是说里面肯定有人。杜志邦敲了一会儿门不见动静,便阴沉着脸拿出手机,恨恨地拨了出去。
手机嘟嘟嘟的响个不停,好久才有人接。杜志邦手机开了免提,他强压着怒火,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我在门口,把门打开!”
话筒中传来含混不清的声音:“你说什么?在哪个门口?开什么国际玩笑!”
“给我滚出来!大白天你反锁着门算什么?我和董事长就在办事处的门口!”杜志邦终于绷不住,爆了粗口。
随着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门内的链子锁哗啦一声被打开了,一个乱蓬蓬的脑袋伸了出来。
尽管站在杜志邦和杨宇杰身后,林嘉树还是闻到了冲天的酒气。他看到了一张红红的大圆饼子脸,一双有些呆滞的小眼神,迷茫而慌乱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扫来扫去。小眼睛下一个大蒜头鼻子,又平又扁地贴在那张大圆饼脸上,就像一坨被甩在墙上的泥巴。厚厚的略有点外翻的嘴唇,像两根火腿肠;时不时还有清涕流下来,拥塞在唇上,如堰塞湖般一片明亮;几缕头发垂柳般耷拉到前额,不时还得用手向上撩一下。
一具颓废而充满了罪恶感的皮囊,这就是林嘉树对面前这个人的第一感觉。
难道这就是自己那个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师傅?林嘉树看着面前这个手忙脚乱的家伙,心里五味杂陈。如果真是自己的师傅,他对这个师傅的第一感觉真是一言难尽。这如果是谈对象,就是拍拍屁股转身就走的那种,连话都不带说一句的。
“你师傅,郎大勇!“司机老许在林嘉树耳边轻轻地说。
果然,这就是自己的师傅了。
门市房不大,总共也就一百多平米,分上下两层,下层作为办公接待用,上层是生活区域。这个地方是启泰公司在整个江淮市场的立足点。平时也有售后服务人员和工程部门的人在这里逗留,但绝大多数时间,都是郎大勇一个人住在这里。
杨宇杰阴沉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在房间内走来走去。
“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突然,怎么也不打个招呼,我好有所准备。”郎大勇跟在杨宇杰身后,诚惶诚恐。
“就是想看看你真实的状态,你真没让我们失望啊,果然本色得很。”杜志邦在一边不阴不阳地说。
“最近太忙了,房间没怎么收拾。这乱的……”郎大勇讪讪地笑着。
“嗯,你是够忙的。忙得连中秋国庆都没回家,忙得连公司组织的销售会议都不去参加。郎总最近都忙了什么,说来听听!”杨宇杰冷冷地盯着郎大勇。
刚有点恢复状态的郎大勇瞬间额头冒汗,张口结舌地呆在了那里。
“瞧你这副样子,去照照镜子!中午和谁喝成这样?”杜志邦在一边不断地煽风点火。
“和山南卧龙家酿那个生产厂长老于,还有临淮市环保局的一个科长。那个科长给我指点了几个要进行环保改造的企业,今天收获特别大!”郎大勇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忙不迭地表功,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杨宇杰和杜志邦都忍不住笑了,连许志平和林嘉树也笑了。郎大勇放松了紧绷的神经,跟着傻乎乎地笑起来。
杜志邦笑眯眯地说:“郎总啊,我们从山北县过来,首先经过山南县地界。如果你是董事长,你会不会顺便去拜访一下老朋友陆涛,和他吃个饭叙叙旧?陆涛来陪董事长吃饭,你说有没有可能带着你说的那个老于?至于你说的那个环保局的科长,他敢在工作时间出来,置刹四风和八项规定于不顾,那么放肆地陪你喝酒?这得是磕头换命的交情吧?也真是令人佩服!”
郎大勇呆若木鸡,就像霜打的茄子,彻底蔫了。
一大滴清亮的鼻涕,绕过那片光亮的堰塞湖,在分子张力的作用下,慢慢地迟疑着流进他的嘴角。
一行人在办事处附近找了一家四星级酒店住下。
杨宇杰的房间里,郎大勇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地坐在靠窗的一个沙发上。杜志邦和林嘉树静静地陪坐在一边。
杨宇杰压抑已久的愤怒终于火山般爆发了,他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子,指着郎大勇的鼻子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若不是亲眼所见,林嘉树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那么有涵养的杨宇杰像一头暴怒的狮子,仿佛要把郎大勇撕碎。
郎大勇低着头,汗水、鼻涕、泪水混合着滴滴答答地滴在房间的地毯上。
当杨宇杰的怒火发泄得差不多了,杜志邦才小心翼翼地打圆场说:“行了董事长,我看关键是让他记住教训,看以后表现!”
杨宇杰躺在沙发靠背上,微合着双眼,像刚刚干了一场体力活,精神有点松弛了。林嘉树觉得,骂人是种高智商的体力活,是很费脑筋的,尤其是要把人骂到他的灵魂深处,骂得他像软体动物一样服服帖帖地膜拜在你面前的时候。
杜志邦向林嘉树递了个眼色,林嘉树连忙将一杯早就泡好的茶端过去。
杨宇杰端起杯子,呷了一口,有点恨铁不成钢地说:“大勇,你信不信,如果你不是我表弟,你早就被公司开除好几次了。我希望你能成为全公司业务人员的表率,而不是一个麻烦。你要给我争脸,懂吗?”
郎大勇抽出几张纸巾,捂在鼻子上吱吱地擤了一通,又把那几张纸巾团了团,擦了一下红肿的眼泡,这才抬起头来,对着杨宇杰说:“哥……不!董事长,你放心,江淮这地方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今明两年,我有把握把业务量提升百分之三十,决不辜负您的期望!”
顿了一会儿,杨宇杰缓缓地说:“你这人一身臭毛病,倒也不是一无是处,跑业务还是有两下子的,要不然也不会把你放到江淮这么重要的市场。你也知道江淮市场对公司的重要,这两年你要在这里扎扎实实寻求突破,而不是像以往那样碌碌无为,吊儿郎当。年年吆喝着增长百分之三十,却连百分之三都不到,我都不敢相信你了!”
大棒过后,这算是胡萝卜?给郎大勇的一番鼓励?林嘉树在一边心里嘀咕着。
“嗯,嗯,我懂!”郎大勇连连点头。
“这是林嘉树,是公司给你派来的助手,也是你的徒弟,想必你已经知道了。我希望你能好好地带带他,把他培养出来,这和你开拓市场的任务一样重要。你若不能给我开出一个崭新的市场,能给我培养出一个好的市场开拓人才来,我一样为你记大功。”杨宇杰指着林嘉树说。
“知道!知道!董事长尽管放心!市场要开拓,人我也要带出来!”郎大勇白了林嘉树一眼,点头如捣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