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派出所门外,路灯昏黄的光芒笼罩着三个人影。
林木的手悄悄捏着衣角,尽管皮肤呈小麦色,但因为举止斯文内向而显得秀气。他鼓起勇气,又跟老人和女孩儿说了声:“对不起。”
老头一手扶着还在疼的腰,一手摆了摆,“不怪你,刚才不是都跟派出所的说清楚了嘛。”
“你做得对,就是要让那些觊觎珍稀植物、破坏大自然的人绳之以法。”
“那人是偷渡的,看警方的意思是,还牵扯到几个同伙,估计要不了多久,也会通过他的口供将同伙绳之以法。”
林木小声说了句:“那我先回去了。”
转身之际,老头叫住了他。
老头的目光在林木身上打量了一圈,眼里有赞许,“你这么年轻,又是名校毕业的研究生,却沉得住气来一线研究植物,让人敬佩。”
林木微怔了下,苦涩一笑,“什么敬佩,不过是找不到工作只能回到老家占个坑位的颓废学生而已。”
他知道别人应当是如此看他的。
“不不不。”老头道:“你太谦虚了。刚才你做笔录的时候,我听到那么几句,知道你不容易。另外,凭我多年的经验,能感觉出来你是棵好苗子。”
老头拍拍他的肩膀,“小子,要不要考虑一下,加入我们。”
林木迟疑地凝望着老头真诚的目光,又看了看一旁的词萤雪。
词萤雪没有说话,但她那双眼睛已经透露太多东西了。
“好。”林木沉闷含糊地回应了一句。
老头高兴得直搓手,“小子,我真没看错你,不仅优秀,肯吃苦,还很有头脑和眼光。将来,你一定会感谢自己此刻明智的选择。”
林木听出来了,他急着拉个小伙子入伙,是因为需要一个“肯吃苦”的人。词萤雪那欲言又止的神情也正好印证了这一点。
搞野外植物研究,听上去并没有什么累活、重活,实际上麻烦事很多,苦差事也很多,辛辛苦苦忙活好几年也未必能出成果。老头这么大年纪了,还往一线跑,自然是令人敬佩的,但是,如果自身没有多少头衔,几乎不会有学生愿意跟着。
如果林木拒绝,词萤雪作为唯一的小跟班,肯定要吃不少苦头。所以,林木选择了“上贼船”,以报答救命之恩。
林老头高兴地跟林木介绍起词萤雪,“小子,这是我的得意门生,词萤雪。”
在派出所里,大家对彼此都已经了解过了。但是,当老头又介绍一次时,林木还是礼貌地说了句:“你好。”
词萤雪见林木很努力张嘴说话的样子,心有不忍,劝道:“其实你也可以拒绝。”
林木却说:“我不拒绝。”
声音很小,态度却很坚定。
老头还真怕词萤雪把他好不容易招来的人手给撵走了,垫着脚去搂林木的肩,一副好兄弟的模样,“走什么啊,已经加入进来了,就是一个团队的了,要齐心协力。”
他语重心长地看着林木:“小子,人要勤奋,男人更要如此,你说对吧?有句话不是说嘛,努力了未必有结果,但不努力,一定没有结果。”
林木不知如何回答,只是沉默着。
“小子,考验你的时候到了,今天晚上有个任务要交给你,看你能不能完成。”
林木就知道老头的肚子里憋着坏水。
老头道:“我们住的小院里,有几节木头,你把它们全搬进屋里去。海南啊,那雨水说来就来,会把那几节木头淋坏。”
词萤雪劝道:“温老师,我们不是说好去村里找两个工人……”
不等她说完,温老师就对她挤眉弄眼:“找什么找?我们要给年轻人机会。”
温老师拍了拍林木的胸膛,“够结实的,保准没问题。”
林木的身体一直不算好,但是,接手父亲护林员的工作后,整天往森林里跑,每天来来回回要走上好几趟,慢慢地也就变得结实健康起来。
他没有拒绝,也不善于拒绝,微颔首,跟着温老师和词萤雪来到了他们居住的农家小院。
院子是租来的,已经被打理过。挪植的花开得很好,尤其一大丛血色的虞美人,即便在太阳能灯光下,也显得娇媚可爱。土壤是新的,散发着淡淡的特有的味道。
角落的地方的确堆放着木料,却不是温老头嘴上所说的“几节”,而是小山一样一大堆。
都是废料,有的如碗口大小,有的像脸盆那么粗。
林木没有说话,上前就开始干活儿。
词萤雪也上前帮忙,戴着手套去抱一些小节木头。
“我来就好。”林木低声说了一句。
词萤雪抱起一节木料就跟着林木往堆放杂物的空屋走,“做点儿力所能及的,我还是没问题。”
她抬眼间,看到了林木被汗水湿透的衣裳,迟疑了下,说:“他是我外公,一直没出什么成果,研究的方向也比较冷门。还有一年,就要退休了,想在此之前做出点成绩。没有学生愿意跟他,我又不放心他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就跟着来了。”
词萤雪把木头放到地上,整齐地垒好后,认真地对林木道:“其实你可以拒绝的。”
林木把肩上沉重的木头丢到地上,又吃力地挪动它,让它与其他木头整齐地排成一排。
“我不拒绝。”他说。
词萤雪无奈,说道:“我会尽量劝住他,让他少麻烦你。”
林木却说:“不碍事,平时我也接触不到人,你们来了正好,有个伴儿。”
词萤雪实在没忍住,说道:“难道不是为了逃避人群,才来到山里?”
这句话,没让林木有被拆穿的不舒服感,反而笑了。
在林木搬完最后一节木头后,他已经累得浑身大汗,坐在石阶上喘着粗气了。词萤雪递给他一张热毛巾,林木就胡乱擦了把脸。
林木看到,屋子的最里端有一个金属小架子,上面摆放着几样农具。
“花梨木。”林木一眼就认了出来,“你外公的研究跟黄花梨木有关?”
词萤雪拿起一个放牛铃铛,邦邦地摇了两下,“我们那位温老师一直想研究花梨木的仿野生栽培技术。”
“你是植物学的,又在这一带做护林员,三亚好多市场都有人在买卖花梨木,应该很清楚,花梨木的仿野生栽培技术已经有人做出来了。他还要做这个研究,就显得……”
“大概人这一生都有些执念,他愿意折腾也就随他去吧,正好我想拍点儿跟植物有关的素材。这一带热带雨林,正好可以满足我。”
她把铃铛递到林木的眼前,“这个是从村里人家里买来的,老头子不会砍价,一身斯文学究的样子,被宰了三万多。好在它是野生的花梨木,对外公的研究也许会有点作用吧。”
林木盯着铃铛,脑海里全是小时候独自去山上放牛的情形。那么遥远,又要么近。日子过得皱巴巴的,像被人遗弃在角落的毛票,但林木心里,却很快乐。
“其实花梨木的仿野生栽培技术还很粗糙,并没有达到真正理想的效果。你外公的研究若是能够取得突破,是非常大的成就。”
话音刚落,就听到院子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像是老头子回来了。
他一边跑一边喊,“全没了,一盆都不剩,全给我偷了!”
词萤雪着急地跑出去,“怎么了?”
温恒急红了脸,像个孩子似的,“我带来的那些培育土啊,全被人给偷了。”
他红着眼眶冲林木:“跟我走,去把那些人找到,把东西要回来。那可是我二十多年的心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