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外婆之后,两人没有着急的离开,坐在小麦地里,等待夕阳归山。
“齐鄯……”
“嗯?我在。”
“你不知道,这里不比S市是那种大城市,这里没有什么墓碑园,人死了之后,就会被埋在自己家种的地里面,如果不经常来看他们的话,没过两个月,他们就会被野草给覆盖住。”
“那我们经常来看外婆,我陪你一起。”
江笑沉默了许久,才在嘴里吐出一个字,“好。”
虽然江笑答应了,但是谁心里都清楚,齐鄯和她不是一路人,怎么可能会经常陪她?
“齐鄯,我本来……就只有外婆这一个亲人,如今,是真的没有了,一个都没有了。”
齐鄯心里着急,他不会安慰人,他只能陪着她,听她倾诉。
“我自己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如同一缕孤魂野鬼,如果没有外婆的话,我在很早以前就是要死的人了。”
这句话齐鄯不懂了,他不理解。
“你可能听过我的故事,它被当做街坊邻居的饭后闲谈好多年了,渐渐的,我也变得耳熟能详。”
“我被我妈妈生下来的第三天就扔了,扔到了巷子口的垃圾桶里,抛下我之后,她独自去了遥远的大城市,S市。”
“是外婆赶在垃圾车把我当做垃圾拉走之前,把我捡了回来,一直一个人把我从襁褓中养大,不辞辛苦,院子里的织布机就是她养大我的唯一收入,我每天都能听见外婆织布机的声音。”
“那时候很穷,生活很拮据,外婆的一尺布才能卖五块钱,她为了养我,只能不停的织,不停的织!夜以继日的织,一天也就能挣三十块钱。”
齐鄯不知道钱不容易赚,他从小的家庭太富裕了,富裕到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的程度。
而且他从小到大接触的人,也都是富人,根本没有接触普通人的机会。
如果不是江笑跟他说,他恐怕都不知道钱对穷人来说有多么的渴望。
“而我那个远在S市,狠心丢弃我的妈妈,在我七岁之前,都不知道有我的存在,她早就以为那次扔掉我,我已经在垃圾桶里死去了。”
江笑自嘲似的轻笑了一下,嘲笑自己的人生有多么的可悲啊。
“你知道,她从S市回来,见到七岁的我第一面,她说了什么吗?”
“她沉着脸,瞪着眼睛看我,目光透露着厌恶,像看早已死去的垃圾一样,问我,你为什么还活着?”
“当时的我躲在外婆背后,吓得直哭,哭个不停。”
齐鄯的心被狠狠的捏了一把,又酸又痛,只是听她三言两语的阐述,他没有经历过她所经历的,不知道当事人江笑的痛有多痛。
“我本来以为母亲是温柔慈爱的,至少别人的母亲是那样的,为什么我的母亲,她似是地狱里的恶魔,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隔天就会选择丢弃,比一件玩具都轻贱,还要反过头来问我,为什么还活着。”
你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还去不死?!
“齐鄯,我觉得这么多年了,这个故事我在邻居那边听过了无数个版本,听到心里没有一点波动,我觉得我该放下了,选择忘记我有这样一位母亲的事实,可惜现实总让我打脸,我不仅忘不掉,还成了我心里永远扎着的一根长刺,我甚至是听不得S市,一听到S市,我就能想到她也在。”
齐鄯眼眶红了,摸摸江笑的头,“忘了她,江笑,S市没有她,只有我,只有一个齐鄯。”
江笑趴在臂弯里哭的不成样子,泣不成声。
她的心里崩塌了,说出这些的一瞬间,在他面前土崩瓦解。
这一直是江笑心里的一个总所周知的秘密,她却是第一次亲口说出这些。
她说这些不是为了祈求齐鄯的可怜,她只是想倾诉的时候,恰巧他在而已。
江笑没必要因为这件事取得任何人的可怜和同情。
这只会时刻提醒她是个连自己母亲都不要的垃圾而已。
等江笑的情绪发泄完,他们乘上了回去的公交车,还是原来的位置。
他们似乎是很喜欢这个位置,也恰巧这个时间段公交车里的人不多。
江笑哭的眼睛又红又肿的,像兔子的眼睛一样。
“齐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上次也是在十二路公交车上,江笑坐在同一个位置上,问他同一个问题。
江笑从小缺爱,人生和童年中只有一个外婆。
爱,这个东西,她从不敢多奢求。
但一旦是除了外婆,有人对她好,她就胆怯,会手足无措,会想打破沙锅问到底。
她转头看齐鄯,“我想知道原因。”
齐鄯却不敢看她,他不会撒谎。
“也……没有什么原因,我对所有人都挺好的。”
齐鄯结巴了,支支吾吾的,就是不肯正面回答她这个问题。
其实他不想这么快说出来,他也还没有明切好自己的内心。
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提醒齐鄯,他不属于这里,不可能会留在这里。
他不想面对他说出来后又不能给她承诺什么的遗憾和无措感。
江笑知道,他又拿上次的答案糊弄她。
齐鄯是对所有人都好,眉宇间尽是温柔,性格也很柔和,没什么小少爷的架子,跟谁都能聊两句。
她唯一一次见过他眼睛里有怒火的时候,是齐鄯为她打架的时候。
有时候……她很奇怪,第一次在天台救她的凶气少年,是现在的温柔齐鄯吗?
公交车驾驶到路程的一半时,天空乌云密布,下起了滴滴答答的小雨。
没一会儿,越下越大,砸在车顶噼里啪啦的,地面都积了雨水。
他们没有带伞,是注定要淋着回去的了。
可真是‘清明时节雨纷纷啊!’每年的今天,必定会下雨。
或许,天空也在陪着人们祭奠逝去的亲人吧?
天空也会难过,也会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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