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青看着一脸破釜沉舟样子的孙晓红叹了口气:“我本来是想跟你们说,厂里会给你们补贴每个月十块钱生活费和十块钱粮票的,算是支持你们上学,条件是你们大学毕业回来后必须回来厂里工作十年。小孙啊,你可要想清楚了,这个福利只针对咱们厂的员工的,你要是把工位卖了,你可就不是咱们厂的人了,这个福利你也不能用了。”
余娇娇积极举手:“厂长,学费呢?学费厂里要不要帮忙解决啊?”
对很多学生来说,每个学期的学费才是大头,现在可没有助学贷款什么的,没办法无息贷款的,想申请助学贷款要好几十年以后了。
生活费可以对自己苛刻一点,但学费,真的,不交学费的话就没法上学。
季玉梅诧异道:“没有学费,小余,你到底有没有认真看《入学须知》?”
余娇娇微微张嘴神情恍惚:“……不收学费?!”
真的假的?
《入学须知》她还真没怎么看,光看着通知书烦恼了,谁知道现在上大学居然是不收学费的!
季玉梅又瞪了她一眼。
余娇娇没敢再吭声,垂头开始思索自己到底要不要上大学的事情。
她对上大学不稀罕,但不要学费的大学,应该没几年吧?要不要占占这个便宜?这是个难题。
孙晓红对常青的话明显犹豫了。
她工作这十来年,几乎所有工资都补贴家用了,连吃饭吃什么穿什么衣服都是养母掌管。
可能也怕这个免费劳力反抗,孙母很聪明的并没有太苛刻她,但新衣服是不用想的,都是孙母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别人不穿的衣服改的。
别的女工领了工资买蛤蜊油买新衣服买丝巾甚至还有的攒钱没手表,孙晓红统统没有。
单看手,才二十八岁的她手上的裂纹不比孙母少,甚至因为手经常外露的缘故,比普通的经常劳作的妇女还要糙的多,现在更是,手上很多皴裂的小细口,一碰水就钻心的疼,不碰水就干的疼,跟其他女工柔润的手完全是两个模样。
正因为如此,她对自己现在的生活才有着非常强烈的不满——本来她根本不用沦落到给一家子免费当牛做马的地步的,孙家两口子只要不是太过分,她难道还能真的白眼狼到不管他们和弟弟妹妹吗?
自从她报名高考后,要不是家里的弟弟妹妹帮着她,她都没办法好好复习,工资更是留下了一半,也是因为钱的缘故,孙母整天骂骂咧咧的,闹的家里鸡犬不宁的很。
但时间太短,她手里现在也不过不到二十块钱。
也正因为手里从来没钱,她对钱的需求也格外强烈。
再说,前面上了那么多年学,她很知道上学需要更多的钱。
就算不用交学费只要自己出生活费就行,可生活用品呢?本子和笔呢?她总要穿衣服的吧?上学有时候需要额外买书,买书的钱呢?
光凭她自己攒钱,是永远攒不够的。
所以她才起了心思把工位卖掉。
常青很希望打消孙晓红的念头:“咱们厂真的很需要你这样的人才的,你当选了三次三八红旗手,比很多人都厉害,要不这样,工作我给你保留着,你再考虑一下?”
孙晓红这姑娘在厂里不算特别拔尖,工作十年没有出过一次错,工作这种事情,拔尖很容易,但一直工作从不失误和出错就很难了。
某种方面来说,不出错比偶尔拔尖更难得,因为她的工作非常稳定。
像他们厂的产品,重要的就是一个稳字,一个操作失误,布料图案出现错误,可能毁掉的就是整批布或者好几批布。
孙晓红深吸了口气,眼眶有点红,声音也有点哽咽:“谢谢厂长的好意,但是,不了,我以后可能不会再回来这里了,所以,还是把工位卖掉吧,对不起。”
说完,孙晓红深深的鞠了一躬。
在场的人没一个傻瓜,都明白孙晓红的意思。
石林县特别是纺织厂,以前对孙晓红来说是难以割舍的家,现在,曾经的家却成了折断她翅膀甚至想把她捂死在这里的牢笼,只要不是脑子在有问题,就没有人会想一辈子留在伤心地。
话都到了这个地步,常青也不好再说什么了,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孙晓红的肩膀:“进了大学好好学习,争取毕业了安排个好工作。还有,你亲生父母也不一定真出事了,你回头问一下孙家两口子,到时候看看能不能联系上你亲生父母。他们也是迫不得已,不是不想要你,你别怪他们。”
孙晓红感激的看着常青:“嗯,我知道,谢谢厂长。”
常青叹气:“再怎么你也是从我手底下出来的,我总希望你们嫩该好好的。对了,你的工作你想好卖给谁了吗?要不我帮你介绍个人?”
常青想尽量帮她找个能多出钱的人。
毕竟孙晓红可能以后就靠卖工作的钱生活了,能多卖一块是一块。
没想到孙晓红竟然摇头拒绝了,她低声道:“我打算三百块钱卖给我小弟的那个对象,他对象没工作,要不是我小弟坚持,我妈,我养母一直不是很乐意我小弟跟他对象的婚事,她看上的是钢铁厂一车间车间主任的闺女。”
在场听说过的人都露出了了然的表情。
只有从来不关心窗外事的余娇娇一脸问号。
钢铁厂一车间车间主任的闺女,要说人其实也挺好的,就一个问题,这姑娘不知道怎么的,从小就一脸的痦子,密密麻麻的,占据了一张脸将近五分之一,据她亲戚小姐妹说,身上的痦子比脸上还多。
你说痦子这东西吧,一个两个,甚至三个五个的,哪怕十个八个的,只要小一点,哪怕都在脸上也不算啥,甚至就算麻子脸也不算太可怕,适当的雀斑还让人觉得可爱呢。
但是一张脸上密密麻麻都是黑乎乎的痦子,大的有指甲盖那么大,那就完蛋了。
正常人看到心里都发毛,个别看不得的甚至看一眼就会犯恶心呕吐,有的还会接连做上好几天的噩梦。
还好这姑娘身材特别好,人也特别自信有本事,在钢铁厂当会计呢,有厂里分配的自己的房子,工资比很多男人还多,不管男人还是女人,有钱就有自信有底气。
要不换个人早就受不住别人的流言蜚语自杀了。
有那冲着她家条件好来的,跟那姑娘相处不到半天也都会忍不住心中的异样。
那些喜欢做媒的人呢,也都有志一同的忽略了她——没办法,这姑娘败症就搁脸上,只要不是瞎子,谁看得上啊,再说这玩意儿它遗传啊,要是再生个一身这东西的孩子,是个人都受不了。
替这姑娘可惜的人很多,可惜一说让他们给这姑娘说个对象,大家就会打哈哈茬过这个话题,就像现在。
这么特殊的长相,想让人保持平常心真的挺难的。
以至于现在那姑娘都二十二岁了,连个对象都没有。
季玉梅直接皱起了眉,常青更是低声咒骂了一句:“你那个小弟弟,我记得才十六岁吧?你爹妈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