纺织厂的规模不算大也不算小，各种职位的人员加起来也有两三百人，其中女工占了80％。
绝大多数女工在纺织厂里已经干了七八十来年了。
现在的工厂领导不比以后，会放手给车间主任质检部啥的，现在的工厂领导那是三天两头下车间。
常青是这样，季玉梅是这样，其他只要多多少少是个领导的，都是这样，余娇娇也是这样，余娇娇基本每天的上午下午都回去车间巡逻一下，看工人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问题，顺便检查一下大家工作是不是认真，作品是不是完美合格，总之，领导的工作时间，并不是很多人以为的喝个茶看个报纸，一天时间就过去了。
这样的好处就是，时间稍长，凡是经常下车间的领导，基本对厂里的职工都认识，有的工人活泼一点机灵一点，领导知道的也就更多一点了解的也就更多一点。
就比如孙晓红。
这姑娘十八岁高中毕业顶了她娘的班来的纺织厂，其实那时候她娘还不到四十岁呢，就退休把工作给了孙晓红，大家都说她娘疼闺女，她娘也很骄傲到处宣传一家五个孩子最疼的就是这个大闺女。
问题在于，这姑娘已经在厂里工作了十来年了，眼瞅着都三十了，还没找个对象结婚。
这姑娘有工作其实根本不愁找对象的，前面两三年大家都很热心的给她介绍对象，都被她娘给拒绝了，说是姑娘年纪小，再等等。
好家伙，这一等，就等到了这姑娘二十二三岁岁，都成老姑娘了，还没结婚，她底下的弟弟妹妹也都该下乡的下乡，该结婚的结婚该谈对象的谈对象，就她一个，还单着。
就又有人去给孙晓红，然后，就被她娘给骂回来了，说是弟弟妹妹没结婚她就不准找对象，谁让她接了她妈的班呢，必须等弟弟妹妹都结婚了才能结婚。
后来呢，弟弟妹妹生孩子了，孙晓红也二十五岁了，怎么着也该说对象结婚了吧？再不结婚以后还生不生孩子了？
这时候她娘的话又变了，孙子还小呢，等孙子大了孙晓红再结婚也不迟。
你听听，这是当娘的能说出来的话吗？
大家都不是傻瓜，一听这话就知道，孙家这是指着孙晓红当牛做马给养一家子呢，根本就不是她当初说的什么疼女儿所以把工作给了孙晓红。
奇怪也就奇怪在这里了啊。
说她重男轻女吧，孙晓红底下还有个妹妹呢，也没见她妈苛刻这个女儿啊，而且再怎么说，孙晓红当初可是上了高中的，这在很多人家的孩子都只是念完初中八年义务教育的时候，真的是很疼闺女儿了。
也不是没人帮孙晓红出过头，还有人建议她去找妇联给她做主，也不知道孙晓红是怎么想的，人家明明是为了她好，她偏偏无动于衷，整天就跟个老黄牛似的，当牛做马伺候孙家那一家子。
一个女人死活不顾自己向着爹妈兄弟姐妹，跟一个男人死活不顾自家向着爹妈兄妹一样，都是谁娶/嫁谁倒霉。
大家又不是傻子，才不会娶一个一心向着娘家人的媳妇儿呢。
久而久之，就没人再给孙晓红介绍对象了。
也不知道是谁传的，说孙晓红其实自己谈过一个对象，可惜她娘要的彩礼太高，不仅要两百块钱彩礼，还要三转一响齐全，问题是，这些东西她都不准备跟孙晓红一起给到男方家里。
一般来说，心疼女儿的人家的话，这些彩礼啊东西啊什么的，不说全部，至少大部分是会让女方再带回男方家的，没有大部分也有一部分，总之不会让闺女空手嫁过去。
但人家说的有鼻子有眼的，说孙晓红她妈说了，什么都不陪送，只嫁一个闺女。
你说说，你闺女又不是金子做的，哪个男人傻了吧唧的能把全部家底掏出来就为了娶一个女人？这种男人或许有，但绝对稀少。
这个传闻出来后，孙晓红身边连给她偷偷介绍对象的都没了。
也亏得孙晓红不爱凑热闹人也沉得住气，不然光是这些事儿就够一个姑娘气的自杀了。
这些都是余娇娇知道有谁报名高考后专门去打听的，好歹知道一下可能的同窗不是。
所以就更显得孙晓红这样一个被家里死命剥削自己也认命的女孩子会突然报名参加高考有多么突兀了。
说白了，高考这回事，大家都觉得谁都可能，就是五十岁的大娘都有可能，就孙晓红不可能。
可偏偏，孙晓红就是报名了。
她不光报名了，还考上了！
这就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了。
不过孙晓红考上是考上了，但这几天她家里并不平静。
听说因为上大学的事，本来跟个面团团似的孙晓红几乎跟家里闹翻，就连通知书，孙晓红也是托别人帮她拿着的，因为拿回家绝对会被她娘给扔掉。
孙家现在算是厂里的明星家庭了，这几天厂里上上下下都是说她家的事情。
以至于孙晓红明明考的只是个大专，反而把其他三位本科院校的准大学生的消息给压下去了。
常青厂长自然也听说了孙家的事情，他本来还想着孙家要是再闹腾，就把孙家老两口给扔出去，反正孙家老两口已经都把工作给了孩子，已经成了退休人员，让他们去外面找房子住还厂里一个清净也好。
因此他听到孙晓红说借钱的时候基本不出意料，他叹了口气：“你想好了？”
孙晓红白着脸微微点头，低声道：“想好了。还有，厂长，我想把我这个工位卖掉，卖掉工位的钱够我这几年念书了。”
卖工位！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孙晓红会这么做，都目光炯炯的盯着孙晓红。
常青皱了下眉：“这么大的事儿，你跟家里商议了吗？他们也同意你卖掉工位？”
据他所知，孙家那个最小的孩子还在缫丝厂当临时工，一直在想办法转正的，孙晓红去上大学，完全可以把这个工作给她弟弟。
虽然做这个工作的男人非常非常少，但并不是没有。
再说了，用这个工位换一个适合那个弟弟的工作也不是不可以。
可孙晓红偏偏要卖掉。
一直微垂着头的孙晓红深吸口气抬起了头，大家这才看到她脸上肿了好几个地方，一个眼睛周围更是乌青发亮，一看就是被打的。
常青：“……”
常青差点骂出来。
孙晓红的声音还是很轻，但态度却无比坚定，她自嘲的笑了下：“反正我不是孙家人，反正他们也一直没把我当成一家人，我已经给孙家当牛做马了十年，欠的再多我都还清了，现在这个工作是我的，我怎么处理也是我说了算，不用问他们。”
余娇娇：“！！！”
其他人：“！！！”
这话信息量好大！
常青额头青筋突突的蹦，沉声道：“咋回事，给我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