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小的个子,瘦瘦的身子,但是骨架很大,从后脑勺越过那个圆圆的髻都能看见她脸上的两边颧骨。她是小脚,但走路却健步如飞,两只脚后跟踩地跟石头落地似的“咚咚”响。
听脚步声就知道是个有劲道的女人。
“咚咚咚、咚咚咚”她小脚一拐进胡同口就开始发狠的咒骂,因为她两耳立刻塞满了闺女们的叫声,笑声,细语声。
“奶奶个x,这个骚气窝我八辈子都不想来,要不是……哼。”她脸上忽然又有了一丝缓和,她叹了口气,那叹气声反而柔和不少。
再看她正脸,她秃顶,额头秃亮,两只眼睛像黑蝌蚪陷在脸上,鼻子是一枚鸽子蛋,嘴唇薄的像一条刀刃,眼珠子总是狠瞪着,谁看了都不敢再看第二眼。
住在娘娘巷里的根子家跟所有农人家里一样此时是一天中最享受的时刻。
劳累一天的大人孩子这会儿都可以慢慢悠悠的吃饭,吃了饭都撒欢各人玩各人的到星星西坠。
喝了三碗蒜汁调剩面条的根子刚想把碗放地下,小五就急火火的“啪啪啪”飞跑着来了,她甜甜的奶声喊叫着:“爹,我给你送碗。”
双胞胎小六正蹲在院子正当中的杏树下尿尿。
(王祥寨每家院子里都种着一棵或者几棵杏树,杏——兴谐音)。
她听到了姐姐这声不等尿淋完就滴答着水滴,光着小脚啪嗒啪嗒的也冲爹跑过来了,嘴里也尖叫着:“我给爹送碗——我送——”
但是碗已经被小五抱在两只手里了。她就劈手去夺,小五把碗往小怀里一藏两手搂紧护着。小六看夺不过,抬手往小五头上够去。小五扎着两根朝天小辫,马上一根比另一根长了些。“哇——”小五坐到地上惨烈的哭了,自然的小手也一松,碗掉地上了,小六捡起就往厨房跑。
正在厨房低头刷碗的娘看到这一幕只是浅浅一笑:习惯了。
“哈哈哈。”一家之主慈爱的笑着伸胳膊去拉哭的伤心极了的小五,嘴里哄着:“俺睡莲最勤快,最见爹亲,哪回都是头一个接住爹的碗,醒莲她送爹也不夸她,来来来,爹抱抱。”
爹一只胳膊把她拉到怀里,并没有抱她,因为他手里还抱着一个不足仨月的小七九莲。
“来,睡莲跟三姐玩儿,爹干了一天活了累得慌,走,咱看二姐在屋里干啥咧。”老三红莲抱起了妹妹。
老三胖胖的,留了个五四时期的学生头,更显得脸大如盆,虽然她家的姊妹都是细皮嫩肉如莲藕,就是胖点也不难看,但是她跟所有的胖子一样最恨谁说她胖。
屋里散发着好闻的艾草香——那是王祥寨夏天特别制作的熏蚊子的香。煤油灯下二姐青莲正对着镜子剪刘海。
她坐在床头,床里侧搁着一件淡粉色的的确良小褂,一条黑色的半截裙。
她用两根手指夹着那层薄薄但是乌黑油亮的刘海,一手拿剪子比来比去。听见妹妹进来就气呼呼的抱怨:“明明看着剪子搁头发上了却是往一边去了,哼,真气死人。”
“嘿嘿嘿。”红莲憨厚的笑着说:“看镜子剪头发最傻了,那方向是反的,还是我给你铰吧。”
“你拉倒吧你,就你那笨爪子,给我铰成狗啃似的我可没法出门了。等会我还是叫麦子给我铰去。”她冷笑一下说。
老三红莲毫不在意,她应该是习惯了二姐的尖嘴利舌,憨憨的笑笑欲抱着妹妹出屋门,青莲却低头收拾着梳子冲妹妹一笑伸出手说:“来,二姐抱,二姐给你把那俩根辫子铰短一点,那小六就揪不住了,省的她老这么欺负你。”
小五听了伸着胳膊冲青莲够过来,身子也从三姐怀里一扭跐溜下地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