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澜回到自己寝宫时,还不放心要去秋葵的房间看看她。
可当他瞥见秋葵眼中含着的泪痕那刻,他当场破防了,冲过去问,“秋葵你怎么哭了?”
平日里跟在天澜身后的狗腿子,此刻却哽咽着,眼泪一滴又一滴的掉下来,像是止不住的雨,哭得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小顺子他——”
天澜以为是秋葵又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替秋葵抹去眼泪,也跟着要快哭了,眼圈红红的,又忍着不然眼泪掉下来,“别哭了,哥心疼,是哥哥没保护好你。”
秋葵只知道哭,什么也不说,嘴里喊着小顺子的名字,一个劲要往外跑,像是发起疯来。
这让天澜不知如何安慰了,只得强行一掌打在秋葵的穴位额下,点了秋葵的睡穴。
抱着秋葵上了床,好好给秋葵盖上被子,一低头瞥见地上有封信件,那就是那个小太监写的。
天澜鬼使神差捡起了那封似乎已经被开封的信,走出房和上门。
但还是久久不放心,怕秋葵又出什么意外,只得打算一晚上都守在秋葵的房外,看样子今夜是要无眠了。
好奇心驱使他打开那封信,映入眼帘的是清秀的楷书,他没想到那小太监的字既然会那么好看。
那信里写:
展信佳,见字如晤。
对不起,秋葵姑娘,你肯定很恨我吧,我也恨自己,恨自己未能保护你左右,只得当个废物眼睁睁的看着。
我何德何能喜欢你啊,我不配,甚至连保护你都做不到,谈何喜欢。
自幼家贫,无书可念,早早入宫当了阉人,成了众矢之的的死太监。
照理说我这狗奴才这太监这一生大概就是困在这深宫里伺候宫里的娘娘当牛做马。
直到某天,偶然去御膳房路上,撞见了你提着装满适合的桂花糕,从身边擦肩而过时,那时你肯定不知道从身边经过的小太监听着你自言自语有多入迷吧。
那时我就在想,这无趣的宫里怎么会有那么有趣的小宫女,紧接着就注意起你来了。
我听人说你叫秋葵,多好听的名字,不想我一辈子啊也没个本名,他
们都叫我小顺子。
哈哈哈,我知道你看到这的时候,肯定觉得恶心吧,毕竟我这种垃圾居然敢妄图与你有联系,所有人都会笑的。
我自知配不上你,你是那只可远观的莲,而我只配是那偶然从莲花旁略微逗留的苍蝇罢了。
毕竟我是个阉人啊,一个给不了你子孙满堂,一个连说句喜欢你都不知如何开口的狗奴才,一个这辈子都被人踩在脚下的死太监。
我!小顺子!
也想堂堂正正做人……
我想为你做件事,我不求你不恨我。
我没读过几年书,把我知道的好的,全都写进里面了。
我啊,只求你这一生平平安安,无忧无虑,最后再遇到个如意郎君,常伴汝身,百年好合多子多福,万事大吉,恭喜发财长命百岁。
至于我啊,自小面目可憎也卑贱惯了,就在土里就在那阎罗殿下祝你后福无量。
“这……”
天澜从一开始的无所谓到看完信的动容,拿着信纸的手都在颤抖。
他抬头望那月光皎洁,咬了咬唇,不知小顺子为秋葵做的事情是什么,他满脑子都是小顺子的那封信,或许是个人看见那信都很难不被触动。
直到,巡夜的守卫窃窃私语,正巧被天澜听见。
“林妃娘娘宫里死了好多人。”
“怎么死的?”
“他们宫里个太监,叫什么?小顺子,还是小孙子来着,那龟孙居然往水井里下毒,连林妃娘娘都中毒了,太医正连夜赶来解毒呢。”
“那太监呢?”
“死了,在下毒以后跳进井里,尸体给打捞出来的时候,身上还有十几处刀伤。”
天澜听完这些话赶忙离开,他握着手里那封信件竟然感到有些可怜,悲凉,难过。
难过什么啊?应该是难过这世间又少了个爱秋葵的人吧,或许是难过他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结束。
他回到了秋葵房门外,透过薄纱看见秋葵安详的闭上眼睡着了,总算放心了一些,就这样守着,一步不离。
第二日秋葵走出来,看着眼皮耷拉下来又立刻睁开眼的天澜说,“殿下,我想去看看。”
天澜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昨夜一晚没睡,顶着个大大的黑眼圈,他说话声音依旧温柔,“嗯,我陪你去。”
大理寺的人封了林妃的宫,里里外外都是人,所以秋葵也只能远远的看一眼,便跟着天澜一起走了,甚至连小顺子的尸首都不看见。
秋葵抬头时,阳光稀稀落落撒在她病容,整个人发着泛黄的光,嘴里呢喃着呼唤着,“小顺子,小顺子。”
天澜额首低眉,不语,只是默默站在秋葵左手旁,或许陪伴就是最好的安慰吧。
秋葵蹲下来瞧着那地上的土抓了一把捧起来,说了些旁人眼里看起来极为可笑的胡话,她痴,她傻,她说,“殿下,是不是我害了小顺子?秋葵是不是个扫把星,是个带来厄运的灾星?”
一直没吭声的天澜也蹲了下来,两只手捧着脸,看着秋葵在玩土,脸上眼里只有心疼和怜惜,“秋葵别这样说,小顺子肯定不希望看见你自责,也不希望你这样子萎靡不振,振作起来好不好?”
看到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妹妹这样,天澜不好受,可是天澜有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就好像明明知道要走出来得靠秋葵自己,可又没法做到置之不理,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秋葵止不住的眼泪从眼眶里滑落,滴在手里搓个不停的土里,“可是秋葵坏掉了,脏掉了,他们说失去贞洁的女人就不配活在这个人世了。”那手里的不是土,是现在的她。
天澜没忍住要去扇秋葵巴掌,结果手都提到脸旁边了,还是收了回来给自己打了一巴掌,再劈头盖脸一顿骂,“你给我住嘴!小爷不许你这样说,你忘了你是从哪里来的?慕国,女子为尊在咱们那在乎贞操的只有男人,谁知到了这外面的天地成了女子在乎,男子不在乎,可小爷现在就想告诉你,真正在乎你的人不会去指责你而是会心疼你,那些说你的伤你本就不是你该在乎的,这流言蜚语随便他们。”
激动的人脸上挂着他自己打的一巴掌,他怎么舍得打他自己的妹妹呢,那分明的五指印,何止是愤怒还有道不完的自责。
秋葵拍了拍手里的泥,可怎么也拍不干净,她感觉就像她的人生出现的污点一样,就是一堆烂泥了,她啊,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就是不干净了。
可为什么,可为什么,眼前的殿下却不这样认为,明明她自己都觉得自己不配苟活了。
可殿下却扶着她的肩膀说,“秋葵咱们不能自轻自贱,什么脏的、坏的啊,都是形容那些品行不端的人,你不是一件被人搬来搬去的货物,也不是随意拿捏采摘的花朵,你是个完完整整的人,作为万物之灵的人,没有人可以左右和插手你的人生,包括我。”
天澜说完那话以后用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给眼前早就哭得跟个泪人的秋葵擦眼泪,等到擦完眼泪,就直接握着秋葵的手把那一堆泥往自己身上擦,三下两下还真就擦得差不多干净了。
“殿下,谢谢您愿意和秋葵说那么多。”
秋葵瞧见自己那还算干净的手,恍惚之间好像又看见了原先那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秋葵。
“秋葵。”
“殿下,秋葵在听。”
“从今往后替小顺子替我,替自己好好活着。”
天澜对上秋葵那受伤的眸子,扶着秋葵的肩膀,明明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可少年眸子里映照着只有源源不断的坚定和炽热。
“可我好像回不去了。”
秋葵忍着眼泪,像是病入膏肓的人放弃医治,她感觉自己已经药石无医,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天澜面色一沉忽然转身,好像要走远。
秋葵看着那背影,心头想,原来连殿下都要走了吗?
这时天澜突然回过头,笑着跑过来,抓住秋葵的手说:
“爱哭鼻子的小姑娘,你是谁啊?你知道小爷我是谁吧,我叫天澜,我们认识一下吧。”
天澜那时在想,既然你说回不去了,那就从头再来吧,现在的天澜认识现在的秋葵。
“殿下,你还是那么幼稚,还是那么奇怪,”秋葵抹去自己脸上还残留的泪痕,板着脸,下一秒又露出笑脸,“在下秋葵,有幸相识,多多指教。”
天澜揉了揉秋葵肉嘟嘟的笑脸,“这不就对了嘛,跟她哥哥天澜一样坚韧不拔的,这才是我认识的秋葵。”
二人相视一笑。
好像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秋葵的手上戴着一个木镯子,那是小顺子留给她的,据说是小顺子亲手雕出来的,秋葵知道,她要好好活下去,这样天上的小顺子才能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