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楼里,金老板做东,请来了陈老板一家,当然还有国欢和蓝熙儿。金老板是这镇上最大的财主,人称金员外,也是陈老板的亲家。
国欢坐了主座,蓝熙儿坐在他右手边,金老板带着儿子儿媳在国欢左边坐下,陈绿瑶坐在蓝熙儿的另一边,然后便是陈老板,而陈夫人则坐在了金少夫人旁边。
金老板和陈老板对国欢是不停的阿谀奉承,药材倒是半句不提。不过更吸引蓝熙儿注意的是陈夫人和金少夫人,时不时就交头接耳一下,这是对母女,眉眼很相似,陈绿瑶与她们相比,却看不出是一家人的感觉。
陈绿瑶和蓝熙儿一样,整个席上都在默默的吃东西,不过蓝熙儿有国欢时不时的夹过来菜肴,陈绿瑶却像是个独立的个体,无人理会。
“我听说姐姐现在管理药铺了,可姐姐向来什么都不会的,怎么能管理药铺呢?”金少夫人的声音又是尖锐又是刺耳,让蓝熙儿不禁感慨:真是哪里都少不了这种人,自以为是又傲慢无礼。陈绿瑶管不管药铺和她一个嫁出去的姑娘有什么关系!
“我,我。”陈绿瑶怯生生的抬起头,大概是没想到会被点名,支支吾吾的半天就说个“我”字。这做姐姐的也太柔弱了吧,蓝熙儿撇嘴摇摇头。
金少夫人冷笑一声:“咱们家的药铺可是日进斗金的,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学习了,可等你学有所成的时候,咱们家的药铺不知道耽误多少生意了。”
这是什么话,药铺又没有关门,该管理的人都管着呢。这“你,你”的称呼姐姐,这陈家的规矩也是够可以的,蓝熙儿看看陈夫人,显然没有约束的意思。
“日进斗金?陈老板,你这药铺的生意果然不错啊。”国欢看着陈老板,声音有些阴沉。
陈老板一个激灵,赶忙赔笑:“她哪里知道家里生意的事,小孩子竟是胡说,别看嫁了人,还是个小孩子心性。”
陈老板说完瞪了一眼金少夫人,不过金少夫人似乎并不畏惧,看了看她的丈夫和公公,都没有说话,继续说:“爹,女儿也是为您生意着想,咱家这药铺的生意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个镇上,咱家的药铺是最大的,全镇的人都依着呢,如今让个什么事都不懂的姐姐接管,出了岔子,那可是人命关天的事啊。”
汉人家的小姐姐们原来都是这么能言会道的啊,这几句话,蓝熙儿甚至觉得她连民族大义都照顾了,毕竟货源来自长白山,这可是女真人的地方,从这里运出的药材,若是因为卖货出了差错,岂不是要影响两方交情啊,当然现在也没什么交情了。
“这也不是你爹的主意,你少说两句吧。”陈夫人轻声说,好像是说给女儿听的,但这句话的声调足以让席上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一致地看向国欢和蓝熙儿。
“刚才就说上的汤现在是不给上了吗?”国欢笑嘻嘻地说,陈老板赶忙招呼人上汤,不说别的。
蓝熙儿暗笑一声,给陈绿瑶管理店铺这个决定难道就因为金少夫人的阴阳怪气会有所改变吗?究竟是这位小姐太愚蠢,还是她和国欢看起来就那么好说话啊!想来这药铺确实不错,金家已经是这里的首富了,这位金少夫人还不愿意把娘家的药铺给娘家姐姐,做人要的太多可不是好事,蓝熙儿想着就不自觉地摇摇头,抬眼间就见金少夫人正看着她。
“表小姐,我们都是女人,女人哪里适合管理生意,您说是不是?”金少夫人特别真诚地笑望着蓝熙儿。
这人竟然还没放弃,她笑起来倒是蛮好看的,可惜眉眼间透着根本不精明的算计。蓝熙儿眸子一冷,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阴阳怪气的女人好像都喜欢同她蓝熙儿说话,家里的那些她都不屑搭理,更不用说眼前这种了。
“我会努力学习的。”陈绿瑶突然说话了,大概是因为紧张,声音颤巍巍的,蓝熙儿笑望着她点点头,陈绿瑶多了些镇静。
金少夫人脸色一变,还要说话,陈夫人赶忙说:“好了,今天是来吃饭的,金老板可是难得请客,我们得好好享受才是。”
“瞧亲家说的,怎么难得啊,只要咱们少爷和表小姐喜欢,天天来都行,那是我的荣幸啊。”
众人嘻嘻哗哗一番,喝酒的喝酒,用餐的用餐,气氛总算缓和一些,不过金少夫人恨恨地瞪了陈绿瑶好几眼,蓝熙儿嗤笑着摇摇头,这人比起他们家的那些格格们的道行浅太多了,她爹说的一点没错,就是个孩子心性。
金老板老成的很,国欢断了货源,他也是有影响的,这人还不动声色地请国欢吃饭,他必然不认同国欢让他们抵押店铺的决定,当然不认同了,有银子哪有不赚的道理,既然国欢是关键所在,那么说通国欢就是重点,看来这位金老板想的透彻,他应该是见到硬的不行所以来软的。
不过国欢最后会做怎样的决定,蓝熙儿就拿捏不住了,姜是老的辣用在他的那些表哥身上简直太不合适了,年轻的表哥们可是一个比一个老成,一个比一个会算计。有些事她虽然看不上,好像也说不出个对错来。
众人走出酒楼时,一位男子突然跑来,指着金老板大骂,说他霸占自己的妻子,妻子不堪折辱自尽了。他骂的很难听,但是很快就被金老板的护卫拳打脚踢起来,是往死里打那种,路上的、酒楼里的人不少,却都是静静的看着。
蓝熙儿要走过去问个所以然,却被国欢一把拽住,然后硬拉着离开了现场。
“国欢!”进了院子,蓝熙儿立刻用力甩开国欢的手,怒嚷道。
“这种事我们管不了,大庭广众之下,官兵都不管,我们能管什么!这不是我们的赫图阿拉。”
“公道自在人心,是非曲直总该问个明白吧。”
“强龙难压地头蛇,金老板就是这里的地头蛇,我们惹不起的,货源的事已经和他们杠一次,那是因为我们在理,可我们犯不上为了别人的事把关系彻底撕破。”
国欢事不关己的样子,让蓝熙儿觉得心寒,她咬咬唇,却又不知道能说什么。
“熙儿,这里不是我们的地方,我们能自保就可以了,犯不上去惹事。”
自保,蓝熙儿突然很想笑,是啊,他们从懂事开始就被教导要学会自保,为了自保,什么都不管不顾,很对啊,没什么比自己的命、自己的利益更重要的,他们每一个人都学的很好,学的炉火纯青。
若今天在这里的是岳托,他一定会管的,就像当年他们救下索尼,那时候岳托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小阿哥,可他还是出手救了索尼。
“嗯,一定会管的。”蓝熙儿自言自语后转身而去。国欢见她往自己院子走去,长出口气。
消失了三个月的岳托阿哥终于又出现在议事厅里,在座的除了大汗、五大臣、四大贝勒还有彻尔格、多积礼、济而哈朗、都类和杜度。没有人对岳托的出现感到惊讶,好像他从没有消失过。
岳托却不耐烦地揉揉眉间,阿玛和五叔又开始争吵攻打哪里了,五叔秉承大伯的遗志,与阿玛作对,为了反驳而反驳,不过五叔没有大伯的力度,而且他有勇无谋,所以他的反驳就是表现一下他的存在,他的话说完就散在空气里。杜度和济而哈朗是新加入的,两人很乖巧地坐在后面,一言不发却聚精会神。
建州的军队由当年的四旗变为八旗,除了玛法管两黄旗外,阿玛也是一直独秀,独掌两红旗。镶蓝旗旗主是阿敏叔,是玛法的侄子,没什么影响力。
镶白旗旗主是杜度,这是他们这辈里唯一一位掌旗的阿哥,可他似乎并不想有作为,据说近两个月来他什么事都听阿玛的,比他这个儿子还要乖巧听话,镶白旗的事简直是事无巨细的向阿玛汇报。
正蓝旗旗主是五叔,还是那句话,五叔有勇无谋,干不出惊天动地的大事,不足为惧。
那么,岳托顿了顿,往八叔皇太极的方向瞟了瞟,这位叔叔如今很是稳当,虽然是掌权的叔叔里年龄最小的一位,可他既没有依附阿玛,更没有和五叔合作。这位叔叔绝对不是池中之物,虽然如今的正白旗也只够当年白旗一半兵力,可岳托还是觉得八叔取代了大伯。他只是在稳步发展,然后一鸣惊人或者说一击即中更确切,就如他对付大伯那般。
褚英和皇太极相比,岳托与皇太极走的更近些,所以他不会为了所谓的仁义道德而埋怨皇太极,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就是这个道理,何况褚英的所作所为已引起众怒,没人愿意救他才是人之常情。不过八叔也未必是友,他们只是因为利益捆绑在一起,不过还好,此时他和八叔还能捆在一起。
“岳托,你有什么想法?”岳托胡思乱想间,就听见被努尔哈赤点名了,愣愣地站起身有些迷茫。
彻尔格和多积礼同时抿嘴摇头,皇太极也是暗叹一声,这位小爷是能文能武的,却为情所困,不过皇太极又欣慰地点点头,人有弱点未必不是好事,总好过他一直强大下去,强大到不能控制时必然会是个麻烦。至少这一刻,他非常不愿意岳托成为他的麻烦。
其实努尔哈赤也心烦两儿子的争吵,才将眼光移到孙子身上,看见杜度、岳托和都类坐在那里,玉树临风,样子像极了褚英和代善的年轻模样,而他们的脸上并没有阴鸷,他这个玛法很安心,安心的同时却不经意间捕捉到岳托的心不在焉,表情也是忽明忽暗,才将他喊起来。
“你玛法问你,这仗要不要,如何打才好?”代善给儿子一个台阶下。
“如今大明内忧外患,此时攻打抚顺最合适。”岳托赶忙回神说。代善很欣喜,这可是儿子第一次干脆利索地赞同他的想法。
努尔哈赤深看了岳托一眼,点点头。其实岳托就记得刚才有人提到了抚顺,至于谁要去攻打这里,是不是他阿玛的主意,他压根就没搞清楚。
他就是觉得玛法既然已经正式称汗,只在一些小地方骚扰下明朝,肯定不是他老人家想要的结果,既然要打就要打个军事要地,首选不是抚顺就是辽阳,辽阳是大伯去过的地方,大伯是玛法的逆鳞,犯不上多提,那能提的只有抚顺了。既然决定攻打抚顺,要讨论的事就更多了,岳托等人一直熬到傍晚才被放出来。
“岳托,你说这仗怎么打?”济而哈朗追上最先出来的岳托问。
随后而来的杜度和都类都停下脚步,一起看向岳托。岳托无语,这种事又不是他能做主的,都看他干什么?
“让怎么打就怎么打!”岳托不在意地说。
“岳托阿哥对功名利禄都不放在心上了。”杜度若有所悟地看着岳托。
岳托看向远方的莲花池眼珠一动,如今的汗宫里也有了莲花池,此时是夏初,莲花并没有开,他的心还是猛然一疼:愿生命化作那朵莲花,功名利禄全抛下。他可以抛下的,他真的可以的,摇摇头,抬脚而去。
宫门口,四位阿哥就见济尔海抱着一把古筝正吃力地走着,身后跟着她的奴婢,她却依然独自抱着古筝。
“这是干什么,怎么不让奴婢帮你拿着。”济尔哈朗好奇地问。
济尔海本想行礼,杜度出声免了礼,济尔海还是规规矩矩地喊了一遍:“六舅,姐夫,岳托表哥,都类表哥。”
“你还会弹这个?”济而哈朗问。
“才学了一些,今给侧妃请安时,她赏我的。”
“那也不用自己抱着啊。”
“这个很珍贵的,还是我自己抱着吧。”
“姐姐和蓝熙儿的表演如今还被人津津乐道,可姐姐已嫁去蒙古,人去楼空了。”济尔哈朗本是感慨他的四姐荪岱,另外三位阿哥却同时眼眸一沉,这里也没有了蓝熙儿的痕迹,她走了,走的那么干净和决绝,好像她从未来过一般。
三位阿哥抬脚而去,济尔哈朗帮着济尔海抱着古筝送她一程。